第144章 染缸映烛影,红线系同心(2/2)
“其实我小时候总偷师父的槐花汁染布,”阿月忽然说,手里的木桨划开一圈圈涟漪,“那时候觉得师父的方子太死板,非要自己瞎琢磨。有次染坏了进贡的料子,被师父罚跪了一整天,膝盖都磨破了。”
沈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后来呢?”
“后来师父偷偷给我涂了药膏,”阿月笑了,眼里闪着光,“他说‘染布和做人一样,得守规矩,但也不能少了自己的心思’。现在想想,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偷改方子。”
沈砚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因为常年泡在染液里,带着点粗糙的暖意:“那你现在的方子,是守规矩,还是藏了自己的心思?”
“都有。”阿月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映在水里,像两枝缠在一起的莲,“比如这‘幽蓝’,按规矩该用三年的老靛蓝,我加了点今年的新蓝草,让颜色里多点亮色,像你写的诗里说的‘春溪破冰时,一点蓝先透’。”
沈砚的心像被染液浸过似的,软得发涨。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蓝草花,花蕊处嵌着颗米粒大的珍珠。“前几日路过银楼,看见匠人在雕这个,就想着给你。”他把簪子插在她发间,“配你的‘幽蓝’正好。”
阿月摸了摸簪子,冰凉的银贴着头皮,却暖得让人心颤。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沈砚的样子,他穿着件月白长衫,站在染坊门口,问她能不能染一匹“像晚霞落在江面上”的布。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没好气地说“染不出来”,结果他从袖里掏出本诗集,指着其中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说“就按这句染”。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看着文质彬彬的沈大人,竟是宫里的翰林学士,因得罪了权贵被外放,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总爱来染坊看她染布,有时还会帮她写料子的标签,字迹清隽,像他的人一样。
“对了,”阿月忽然想起件事,“上次让你帮我写的‘月砚坊’新招牌,写好了吗?”
“早写好了,在书房晾着。”沈砚笑,“用的是你染的‘墨黑’做墨汁,干了之后会带点蓝调,你肯定喜欢。”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第一缕晨光落在晾晒的月白布上,黄气果然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肉。阿月伸了个懒腰,后腰又开始酸,沈砚赶紧扶着她:“去躺会儿,剩下的我来盯着。”
阿月摇摇头,指着刚烧开的水:“要开始染三公主的‘绯红’了,这料子得用沸水焯,凉了就出不来那股艳劲儿。”她往染缸里倒胭脂虫粉,红色的粉末在水里化开,像一团团跳动的火苗,“三公主下个月出嫁,这是她的嫁妆布,得染得喜庆又不失雅致。”
沈砚帮她往缸里加明矾,看着红色的染液慢慢变得浓稠:“等咱们成亲,所有的料子都自己染,我给你染件‘霞光’,你给我染件‘墨蓝’,好不好?”
阿月的脸又红了,手里的木桨差点掉在缸里:“谁、谁要跟你成亲……”
话没说完,前院忽然传来苏珩的大嗓门:“阿月!沈大人!宫里又来人了,说太后要见你,亲自看那匹‘幽蓝’!”
阿月心里一紧,刚要往前走,沈砚拉住她,替她理了理鬓角的银簪:“别怕,你的手艺这么好,太后肯定喜欢。”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到她手里,“这是我娘留的,说能安神。”
玉佩温温的,带着沈砚的体温。阿月握紧玉佩,忽然觉得那些紧张都散了。她回头看了眼晒架上的布料,月白、幽蓝、绯红……每一匹都浸着日子的暖。或许太后见不见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守着这染坊,守着沈砚,守着这些会呼吸的颜色,就像守着整个春天。
走到门口时,阿月忽然停下,对沈砚笑道:“等从宫里回来,咱们就把那匹雪水月白染成喜服吧。”
沈砚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用力点头:“好。”
晨光穿过月洞门,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染坊里飘着的各色染液香,混着远处传来的鸟鸣,像首唱不完的歌。那些浸在染缸里的时光,那些藏在布纹里的心思,终会和着日子的暖,慢慢酿成最温柔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