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风雨同舟(1/2)
天还没亮透,争吵声就从谷底的窝棚区传过来,像破锣刮锅底,刺耳得很。
陈锐正就着晨光看地图,闻声放下铅笔,对警卫员说:“去看看。”
警卫员跑回来时,脸涨得通红:“团长,是……是兵工厂的老孙,和从保定来的那个周技术员,为了一碗粥……”
陈锐皱眉,起身走过去。
窝棚区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汗酸味、草药味、还有伤口腐烂的甜腥气。几十个人围成一圈,中间是两个男人。老孙五十多岁,原是黑石峪的铁匠,现在管原料库。周技术员三十出头,戴副断了腿用线绑着的眼镜,是两个月前从保定敌占区冒险投奔来的机械绘图员。
地上倒着一个破陶碗,粥洒了一地,黄黄的小米粥渗进泥土里。几片野菜叶子粘在土块上。
“怎么回事?”陈锐问。
老孙先开口,声音嘶哑:“团长,你评评理!今早分粥,每人半碗。周技术员说他昨晚画图到半夜,饿得手抖,非要再加一勺。我说不行,规矩是每人半碗,伤员和技术骨干才多半勺。他就……”
“我就怎么了?”周技术员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我画的是什么图?是水车传动系统的改良图!是为了让大家早点用上水力,不用人拉肩扛!我多要一勺粥,是为了工作,不是为自己!”
“谁不工作?”老孙的嗓门高起来,“我管原料库,每天背石头、筛沙子,力气活!你画图是坐着画,我这是实打实地流汗!凭什么你多一勺?”
周围有人低声附和:“就是……”“都饿,谁不饿……”
周技术员脸白了:“坐着画?你知道那些图纸多费脑子吗?你知道一个数据算错,整台机器就废了吗?”
“我不管那些!”老孙挥舞着粗糙的手,“我就知道,粮食是战士们用命换来的!你多一口,别人就少一口!”
陈锐看着地上的粥。黏糊糊的,已经渗进土里,捡不起来了。他抬头,扫视围观的众人。一张张脸,蜡黄,浮肿,眼睛里是饥饿催生出的焦躁和猜疑。
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一个年轻战士偷藏了半个窝头,被同班战友举报,差点打起来。再前几天,几个女工为了谁多领一尺裹脚布——山里冷,裹脚布能稍微保暖——吵得不可开交。
饥饿像钝刀子,一点点割裂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都散了。”陈锐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人群慢慢散开,但窃窃私语还在继续。老孙和周技术员还站在原地,互相瞪着眼。
陈锐弯腰,捡起那个破陶碗。碗底还粘着一点粥,他用手指刮下来,放进自己嘴里。粥已经凉了,带着土腥味。
“老孙,周工。”他舔干净手指,“你们跟我来。”---
沈弘文坐在他的“实验室”里,对着那碗新熬出来的钾盐结晶发呆。纯度比上次高了些,但尝起来还是又苦又涩。他试了几次,想去除那种令人作呕的碱味,都失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陈锐。
“沈工,忙呢?”
沈弘文没抬头:“团长,我想……我还是去延安吧。”
陈锐没接话,在他身边蹲下,看着那碗结晶。“纯度有多少?”
“大概六成。剩下的主要是碳酸钠和杂质。”沈弘文苦笑,“只能缓解浮肿,不能当盐吃。吃多了,伤胃,拉肚子。”
“那也得用。”陈锐说,“老孙和周技术员的事,听说了吧?”
沈弘文点点头:“听说了。周工……他是我同学的学生,在保定时就有点……书生气。但他画的图确实有用。”
“我不是说谁对谁错。”陈锐捡起一小块结晶,在手里搓着,“我是说,咱们这儿,现在像一锅快烧干的水。水少了,米还在下面搅,就容易糊底。”
沈弘文沉默。
“沈工,你刚才说想去延安。”陈锐看着他,“延安条件是好些,有实验室,有资料,有你熟悉的学术环境。但你想过没有,那里不缺你一个工程师。这里缺。”
“可我能做什么?”沈弘文的声音有些发颤,“子弹底火,搞了半年,勉强能用,哑火率还是高。钾盐,只能熬出这种半成品。水车……图纸画好了,可齐厂长说,咱们连做齿轮的铁都不够!”
“所以你就想走?”陈锐站起来,“觉得在这里是浪费才华,是屈才?”
沈弘文没说话,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陈锐转身往外走:“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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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去了伤员棚。
棚子是用树枝和茅草搭的,四面漏风。十几个伤员躺在地上铺的草垫上。王铁柱在最里面,脸色惨白,但眼睛睁着。他的腿保住了,但伤口还没愈合,纱布上渗着黄水。
“铁柱,感觉怎么样?”陈锐问。
“好多了,团长。”王铁柱努力想坐起来,“沈工那药……管用。烧退了。”
旁边的卫生员——就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正在给另一个伤员换药。伤员腹部中弹,肠子外露过,现在用布带紧紧捆着。换药时,伤员咬着木棍,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一声不吭。
“止痛药没了。”卫生员小声对陈锐说,“只能硬扛。”
陈锐点点头,转向沈弘文:“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那些‘半成品’用上的地方。你的药,退了烧。你的钾盐,缓解了浮肿。虽然不完美,但救了命。”
沈弘文看着那个咬木棍的伤员,喉咙发紧。
他们又去了“少年班”的学习点。在山崖下一块稍平的石台上,十几个半大孩子蹲着,用木棍在沙地上写字。教他们的是个独臂的老兵,姓吴,长征时冻掉了右手,但识字多。
“今天教什么?”陈锐问。
“教算术。”吴老兵用左手捏着木棍,在沙地上写,“一斤小米,十六两。一千人,每人每天三两,一天要多少斤?”
孩子们抓耳挠腮。一个叫栓子的男孩,掰着手指算,算了半天,抬头说:“吴叔,是……是一百八十七斤半?”
“对!”吴老兵咧嘴笑,“栓子聪明!”
“学这个干什么?”沈弘文忍不住问。
“干什么?”吴老兵看他一眼,“以后管仓库,管分发粮食,不会算数行吗?咱们八路军,不能老是土包子,得有人会算账,会记账,会管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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