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佛寺的田契(2/2)

裴楷先宣读了朝廷的文书,然后开始一项项办理。

第一项:白马寺保留的五百亩田。书吏呈上新的田契,写明“洛阳白马寺常住田,计五百亩,僧众自耕,免赋”。慧远代表寺方签字画押,加盖寺印。这份田契一式三份,寺中、户部、洛阳县衙各存一份。

第二项:官府赎买的七百亩田。按估价,共计四千二百贯。裴楷当场开具官票,由寺中典座性慧领取。性慧颤抖着手接过官票——这么大一笔钱,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第三项:佃户购田。赵老四第一个上前,他买的是二十亩水田,估价百贯,按七折算七十贯。他先付了三十贯——这是全家积蓄加上东拼西凑来的,余下四十贯分两年付清。

书吏写田契时,赵老四紧张得直搓手。当听到“立契人赵四,购得洛阳县白马寺原佃田二十亩,永为业产”时,他眼眶红了,扑通跪下,对着田契磕了个头。

一个接一个,三十户佃户陆续办理。有的买五亩,有的买十亩,最少的也买了两亩。棚子里时而寂静无声,时而响起压抑的啜泣——那是佃户们拿到田契时的激动。

最后一项:确实无力购田的八户。他们租种的地将被收回,但官府承诺在洛阳西郊的荒地上,按原租亩数授田,头三年免赋,并贷给种子农具。

办理完所有手续,已是黄昏。夕阳给白马寺的黄墙镀上一层金边。山门前,拿到了田契的佃户们没有立刻散去,他们聚在一起,捧着那几张纸看了又看。

赵老四走到慧远面前,深深一揖:“大师,这些年多谢寺里照应。如今有了自己的地,我们一定好好种,不辜负这份恩德。”

慧远合十还礼:“阿弥陀佛,这是朝廷的恩德,老衲不敢居功。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好的报答。”

佃户们陆续离去,脚步轻快。他们手里捧着的,不只是田契,是一家人今后的指望。

裴楷和崔琰也要回城了。临走前,裴楷对慧远说:“方丈,寺中那笔赎田款,朝廷建议可存于官办钱庄,年息五分,稳妥可靠。若寺中有意,也可用部分款项开办‘寺学’——这是新规鼓励的,寺产用于教化,可免税。”

“寺学?”慧远问。

“就是寺庙出资,在周边村落办启蒙学堂,请先生教孩童识字读书。”崔琰解释,“朝廷有补贴,每收一个学生,年补五百文。既能弘法利生,又能为寺中添一份长久收入。”

慧远眼睛一亮:“此议甚善。待老衲与执事们商议。”

送走官员,慧远站在山门前,望着远方的田野。暮色中,那些刚刚换了主人的田地静静躺着,等待新的耕种。

他想起五十年前刚入寺时,白马寺只有僧众数十,田地百余亩。五十年间,信众捐赠、僧人开荒,田产增至一千七百亩,僧众超过三百。盛极则衰,这是天地至理。如今朝廷限田,看似收缩,实则是让佛门回归本真——修行在己,不在田产多寡。

回到寺中,执事们还在议论今日之事。性空法师仍有不甘:“方丈,咱们是不是太顺从了?其他寺庙未必肯如此。”

慧远淡淡道:“佛门清净地,不该为田产所累。朝廷给了出路,咱们就顺着走。强争无益,反损佛门清誉。”他顿了顿,“况且,那寺学之事,老衲觉得甚好。教化孩童,功德无量,比多几亩田地更有意义。”

众执事默然,渐渐领悟方丈的深意。

当夜,慧远在佛前诵经。烛光摇曳,映着佛像慈悲的面容。他忽然想起《金刚经》中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田产是相,钱财是相,甚至这寺庙也是相。真正的佛法,在人心,不在外物。

今日那些佃户拿到田契时的喜悦,那些孩童将来读书识字的欢喜,或许才是真正的功德。

而白马寺,在失去了部分田产后,也许会找到更重要的东西——回归初心,利益众生。

窗外传来打更声,慧远起身,吹灭蜡烛。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清清冷冷。

他想,明天该召集执事,好好商议办寺学的事了。那四千二百贯赎田款,该拿出多少来办学堂,请几位先生,收多少学生……

这些事,比守着田契账簿,有意思多了。

夜深了,白马寺沉入宁静。但这座千年古刹,正在经历一场静悄悄的蜕变——从田产广袤的“大地主”,变回那个青灯古佛、教书育人的清净道场。

而这样的蜕变,正在帝国各地的寺庙中,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