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书院的山长(1/2)
开元五年三月的嵩山,正是春意最浓的时候。
山道两旁的桃花开得泼辣,粉白粉红地堆满枝头。溪水从石缝间挤出来,潺潺地向下流淌,带着融雪的清冽。几场春雨过后,山间雾气还未散尽,将青翠的峰峦笼在薄纱里,只露出隐隐的轮廓。
嵩阳书院就坐落在半山腰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这座书院始建于前朝,原本只是几间茅屋。开元二年,几位致仕官员和大儒集资扩建,如今已有讲堂三间、斋舍四十余间、藏书楼一座,另有菜圃、药园、射圃若干,俨然一座山中书院城。
清晨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这是书院的晨钟,每日卯时三刻准时敲响,提醒学子们开始一天的学习。
五十五岁的山长裴度此刻正站在藏书楼二层的窗前,望着陆续走向讲堂的学子们。他身材清瘦,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面容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像两口深井,能映出人心的光影。
“山长,今日讲《尚书》的虞舜篇,可要再斟酌?”一个年轻助教捧着书卷上楼,恭敬地问道。
裴度转过身,温和地说:“就讲虞舜。不过不讲那些虚的,要讲他如何选贤任能,如何‘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治国之道,在实不在虚。”
助教点头记下,又问:“昨日洛阳来的几位游学士子,想旁听今日的课,可允?”
“来者不拒。”裴度笑道,“学问是天下公器,不是私藏。让他们坐后排吧,若听有所得,也是好事。”
这个态度,正是嵩阳书院能在短短三年间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
裴度是开元元年致仕的。他曾官至御史中丞,以刚直敢言着称。致仕后本可在洛阳安享晚年,却选择来到嵩山,接手这座几乎荒废的书院。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若能为朝廷多培养几个实心任事的人才,这名誉,沽得值。”
讲堂里已坐满了人。除了本院四十余名正式学子,还有十几位从各地来的游学士子,以及几位附近州县官学的年轻教谕——这是嵩阳书院与官学交流的常例,每月逢五逢十,官学教谕可来听课、切磋。
裴度缓步走进讲堂时,满堂肃静。他在讲席后跪坐下来,面前的矮几上只放了一卷《尚书》、一杯清茶。
“今日我们讲《舜典》。”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角落,“但讲之前,我想先问诸君一事:若你是舜,该如何选拔官员?”
这个问题让学子们一愣。按照惯例,讲经书该从章句训诂开始,哪有先问策论的?
一个年轻学子犹豫着举手:“当以德为先……”
“德如何察?”裴度追问。
“观其言行……”
“言行可伪饰。”裴度摇头,“孔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舜之高明,在于‘明试以功’——给你职位,看你能不能做出实绩。就像去年朝廷派往各州的巡察使,不是看他们文章写得多好,而是看他们查出多少积弊、解决多少实情。”
他翻开书卷,却并不照本宣科:“你们看这一段:‘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什么意思?让官员陈述政见,这是‘敷奏以言’;然后让他去实际做事,考核实绩,这是‘明试以功’;做得好,就用舆马车服来奖赏,这是‘车服以庸’。三层意思,层层递进,核心是什么?”
“务实。”后排一位官学教谕脱口而出。
“正是!”裴度赞许地点头,“治国不是做文章,要花团锦簇;治国是织布,一针一线都不能虚。如今朝廷开明经、进士诸科,考的是经义文章,这是‘敷奏以言’;但考上之后,吏部还要铨选,派到地方还要考核,这就是‘明试以功’。诸位将来若入仕途,切记:文章写得再好,不如为百姓做一件实事。”
这番话,说得满堂学子若有所思。这与他们在官学听到的、一味强调经义背诵的教学,截然不同。
上午的课讲完,已是午时。学子们散去用餐,裴度却叫住了那位发言的官学教谕。
“足下是荥阳官学的陈教谕吧?”裴度温和地问。
陈教谕连忙行礼:“正是。学生陈禹,久仰山长大名,今日听讲,茅塞顿开。”
“不必客气。”裴度引他到廊下石凳坐下,“荥阳官学有学子多少?都读些什么书?”
“在册学子一百二十人,主要读五经,兼习律令、算学。”陈教谕如实回答,“只是……只是学生总觉得,学子们读经死记硬背的多,真正明白经义、能学以致用的少。”
裴度点点头:“这是官学通病。朝廷设官学,本为育才,但规模一大,难免流于形式。我办这书院,不求大,只求精;不求学子多,只求教得实。你看——”他指着远处射圃里正在习射的几个学子,“我这里要求学子‘六艺’皆习:礼、乐、射、御、书、数。射箭不是为了打仗,是练专注;御车不是为了驾车,是练应变;算学不是为了当账房,是训练逻辑。”
陈禹听得入神:“可朝廷科举不考这些……”
“所以更要教。”裴度正色道,“朝廷取士考什么,我们教什么,那是迎合,不是教育。教育的根本,是培养完整的人——明事理,通世务,有体魄,有操守。这样的人,即使一时科举不中,放到哪里都是有用之才;若中了科举,更是朝廷之福。”
正说着,一个学子匆匆跑来:“山长,洛阳来人了,说是礼部的。”
裴度起身,对陈禹道:“一起见见吧。”
来的是礼部祠祭司郎中郑沅,带着两个属吏。郑沅四十出头,是裴度当年的门生,见面便行弟子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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