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秦腔寻根 危机又至(1/2)

2000年3月28日,清晨六点,西安。

火车在铁轨上颠簸了一整夜后,终于缓缓驶入站台。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箱走下火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和北京不同的气味——干燥的尘土味,混合着远处飘来的羊肉汤和烤馍的香气。

站台上挤满了人。扛着编织袋的农民工,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拖着行李箱的游客。广播里用带着陕西口音的普通话播报到站信息,声音在巨大的穹顶下回荡,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我来西安是为了采风。

英文专辑《genesis》的录制已经完成大半,但中文专辑《华夏》遇到了瓶颈。我试着把周杰伦、陶喆、林俊杰的歌重新编排,加入更多中国元素,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技术,不是旋律,是魂。

金佚林院长在电话里说:“你的声音里有技术,有感情,但没有根。去找找你的根在哪里。”

根。这个词很重。对一个重生者来说,根在哪里?在前世的记忆里?在此生的经历里?还是在更遥远的、属于这片土地的血脉里?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地下埋着无数王朝的遗骨,空气中飘着秦砖汉瓦的尘埃。也许在这里,能找到答案。

接我的是个本地朋友介绍的向导,姓陈,五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副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他在省戏曲研究院工作,专门研究秦腔。

“田先生是吧?”他跟我握手,手很粗糙,掌心有老茧,“听说您想听原汁原味的秦腔?”

“对。”我说,“越老越好。”

陈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地图的经纬线:“那您来对了。今天带您去个地方,保证您没听过。”

我们上了辆破旧的桑塔纳,车子在西安的老城区里穿行。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砖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梧桐树的枝桠在空中交错,把天空切割成碎片。

偶尔能看到城墙的轮廓,青灰色的砖块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小巷口。巷子很窄,勉强能容一辆车通过,两旁是斑驳的土墙。陈老师领着我往里走,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扇木门前。

门没锁,一推就开。

里面是个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中间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两人合抱。

树下坐着七八个老人,有的拉着板胡,有的敲着梆子,有的端着茶碗。

最中间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光着头,穿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正闭着眼睛哼着什么。

陈老师示意我别出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老者哼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开口就唱: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声音炸开的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不是唱,是吼。从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嘶哑,粗粝,像砂纸在摩擦钢铁。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地上能砸出坑来。旋律很简单,几乎就是几个音高的重复,但那种生命力——那种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生命力,让我动弹不得。

他唱的是《斩李广》。秦腔经典剧目,讲的是忠臣被冤杀的故事。

“拔剑自刎在厅堂——”

声音拔高,像刀锋划过天空。

老者的脖子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不是表演,是某种仪式。

他在用声音重现那个悲壮的时刻,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另一个生命的终结。

院子里的其他老人安静地听着。拉板胡的手指在弦上滑动,梆子敲击的节奏像心跳,一声,一声,敲在时间的骨头上。

一曲终了,老者大口喘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茶水顺着花白的胡子流下来,滴在衣襟上。

陈老师这才走过去:“王老,这位是北京来的田先生,想听您唱戏。”

王老抬起眼皮看我,眼神浑浊,但深处有光:“北京来的?听秦腔?”

“对。”我起身鞠躬,“王老唱得太好了。”

“好什么。”他摆摆手,声音沙哑,“没气力了。年轻时候,我能连唱三场不喝水。现在唱一段就得歇半天。”

“但您的声音里有东西。”我说,“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王老打量着我:“你是做什么的?”

“写歌,唱歌。”

“流行歌?”

“嗯。”

他笑了,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流行歌……软绵绵的,没劲。你看我们秦腔,讲的是什么?忠孝节义,生死爱恨。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那歌,讲的都是啥?情啊爱啊,腻歪。”

我没反驳。他说得对,但也不对。

“王老,”我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我能跟您学一段吗?就学刚才那句‘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院子里其他老人都笑了。一个拉板胡的说:“小伙子,秦腔不是一天能学会的。得用丹田气,得把魂都吼出来。你们城里人,气太短。”

“我试试。”我说。

王老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行,你试试。”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手按在我腹部:“这里,用力。不是用嗓子喊,是用这里。气沉下去,再冲上来,像打井一样。”

我照做。深呼吸,气沉丹田,然后开口:

“我主爷——”

声音出来的瞬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太薄,太飘,像纸片在空中飞舞。完全没有王老那种厚重的质感。

“不对。”王老摇头,“再来。想着你心里最恨的事,最痛的事,最过不去的事。把那股劲吼出来。”

最恨的事?最痛的事?

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知道自己一眼到头的人生。

那种不甘,那种遗憾,那种“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执念。

还有今生的画面。

张汝京平静地说“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纳斯达克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母亲在电话里说“照顾好自己”。

林薇在信里写“我想去看看未名湖”。

所有情绪堆积在一起,在胸口翻滚,燃烧。

我再次开口: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

这一次,声音变了。更厚,更重,带着某种撕裂感。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冲出来,冲破肉体的束缚,冲到天上去。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王老笑了:“有点意思了。”

他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碗:“小伙子,你心里有事。”

我喘着气,点点头。

“有事就好。”他说,“唱戏的人,心里得有事。没事的人唱不出好戏。”

上午十点,我告别王老,和陈老师离开小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从昨晚关机到现在,十几个未接来电,几十条短信。

我开机,第一个打进来的是高军。

“小田总!你去哪了?!一晚上联系不上!”

“在西安。”我说,“采风。怎么了?”

“出大事了!”高军的声音在颤抖,“国际唱片协会(ifpi)今天早上正式发函了!不是警告,是律师函!要求我们立即下架所有未经授权的音乐,否则一周内提起诉讼!”

我靠在巷子的土墙上,闭上眼睛。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具体内容?”我问。

“他们列出了三百多首侵权歌曲,要求每首赔偿一万美元,总共三百多万。还说如果不执行,会联合所有会员唱片公司,在全球范围内起诉我们。”

三百多万美元。两千多万人民币。

如果败诉,公司周转肯定大受影响。

“赵律师怎么说?”我问。

“他在研究。”高军说,“但情况不乐观。ifpi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请了中国的律师团队,证据收集得很全。我们之前打的时间差,可能不管用了。”

我深吸一口气:“工信部那个座谈会呢?”

“时间定了,下周三。但ifpi这么一搞,唱片公司的态度可能会变。他们本来就想收编我们,现在有ifpi撑腰,更不会让步了。”

我看向巷子尽头。阳光从屋檐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切出明暗的分界线。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小田总,”高军的声音低下来,“要不……我们退一步?先下架一部分歌曲,跟ifpi谈判,争取个和解?”

“不行。”我说得很坚决,“退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我们一退,用户就会流失,平台就死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准备应诉。同时,加快和唱片公司的谈判。告诉滚石、华纳、索尼——我们可以付版权费,但要合理的价格。如果他们想趁火打劫,我们就自己培养原创音乐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高军说:“浩彣,你这是……要跟整个行业为敌。”

“不是为敌。”我说,“是建立新规则。旧的规则已经不适合数字时代了,总要有人去打破。”

挂了电话,我看向陈老师:“陈老师,西安有没有录音棚?不用太好,能录人声就行。”

“有。”陈老师说,“我们研究院就有个小棚。你要录什么?”

“录秦腔。”我说,“录王老刚才唱的那段。”

下午两点,我在戏曲研究院的录音棚里。

棚很小,设备很旧,调音台是八十年代的产物,但还能用。我戴着耳机,站在麦克风前,脑子里回响着王老的声音。

那种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吼声。

那种带着血腥味的生命力。

我想把这种声音,和现代音乐融合在一起。

不是简单的采样拼接,是真正的融合——让古老的魂,住进现代的躯体里。

我闭上眼睛,开始哼旋律。

不是秦腔的旋律,是我自己的旋律。

电子合成器的音色在耳机里铺开,冰冷,机械,像未来的声音。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我加入秦腔的唱腔——不是完整的一段,是碎片化的,扭曲的,像古老文明的回声。

调音师是个年轻女孩,戴着耳机,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遍遍尝试。融合,冲突,再融合。

让电子音效和秦腔嘶吼对话,让冰冷的科技和滚烫的血脉碰撞。

三个小时后,我有了雏形。

一段三分半钟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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