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诡计(四)(1/2)

这半个月,是一场用血肉和意志进行的漫长角力。我拼尽一切地靠近,换来的,是他从最初剧烈的抗拒,到最后精疲力竭、近乎麻木的放纵。

也是在这一次次与心魔的拉锯中,我前所未有地看清了丫头在他心中的分量,那般沉重,足以穿透最深的迷障。即便是在毒瘾最凶险、意识最为涣散的时刻,他唇齿间破碎溢出的,也全是与她相关的印记:

“师娘……陈皮……好想吃你做的面……”

“师娘……我难受……就给我一点吧……”

“师娘……陈皮……好喜欢你……”

“师娘……你抱抱我,好不好?”

当他如同溺水者般紧紧抱着我,滚烫的眼泪浸湿我的肩头,发出这些混淆了时空与对象的乞求时,我想回应,喉咙却像是被最苦涩的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任自己的泪水,无声地簌簌而下。

今天,是与徐全约定的最后一日。我伏在依旧昏睡的陈皮胸前,话未出口,泪水已先决堤。

“皮皮……”我的声音带着耗尽一切的疲惫,“我好累……真的,好累了……”

我用手轻轻描摹着他瘦削的脸颊轮廓,仿佛要将这触感刻进记忆里。

“我一直都喜欢着你,无论是最初那个桀骜不驯的你,还是后来狠厉决绝的你,抑或是此刻脆弱不堪的你……我曾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走到你面前,亲口告诉你。可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用你的方式让我明白,我永远……永远都走不进你的心里。”

指尖传来他微弱的体温,我闭上眼,感受着身下传来的、他平稳的心跳声,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叩叩…叩叩…”

我缓缓从他身上撑起,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沉睡的容颜,慢慢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徐全提着食盒站在门外,目光迅速掠过我的泪痕,又担忧地投向床榻:“俞小姐……吃的来了。陈爷他……”

“他没事了,”我的声音带走无法言说的疲惫,“之后,劳你多费心,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我转过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承载了半个月绝望与挣扎的昏暗。

“徐大哥,我先回去了。”

徐全放下食盒,还欲再言:“俞小姐,还是让我……”

“真的不用了,徐大哥。”我轻声打断,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平静。随后,我迈开脚步,径直跨出了这间囚禁了我们半月之久的暗室,没有一丝留恋,也未曾回头。

沉重的门在身后合上,将那片浑浊的黑暗与所有挣扎的过往,一同隔绝。我沿着狭小的院落,一步步朝外走去。

院门口,灿烂的阳光毫无顾忌地倾泻而下,刺得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光影交错间,一道熟悉的身影静立在那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小官背对着漫天光华,清隽的面容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沉静的眼神,一如既往。

连日来的紧绷、委屈与强撑的坚强,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一股酸楚直冲鼻尖,我竭力扯出一个微笑,朝着他,朝着那片光亮,张开了虚软无力的双臂,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

“小官,我们回家吧。”

他快步上前,用力地将我拥入怀中。我先是一怔,随即笑了笑,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小官,没事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也透出许久未有的轻松,“都过去了,我们一起回家吧。呵呵呵…”

感觉到他环住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脑袋在我颈窝处蹭了蹭,闷闷地唤了一声:“姐姐~”

这声依赖的呼唤让我的心软成一团,却也怕自己真的会在他面前失态。我故意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蹭了蹭他可能并不存在的眼泪,换上惯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好啦,小官,” 我歪着头,眼睛冲他眨了眨,“姐姐我呀,现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脚也软。” 我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随即笑吟吟地望进他眼里,“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好心人,愿意背我回去呀?”

说完,我便带着狡黠的笑意,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小官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瞬间漾开了清晰的笑意与了然。他干脆地松开我,利落地在我面前半蹲下来,将不算宽阔却显得十分可靠的背脊展露在我眼前。

“上来,姐姐。”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也不再客气,往前一倾,便趴伏了上去。他的手臂稳稳地勾住我的腿弯,稍一用力,便轻松地站了起来,还故意掂了掂,仿佛在掂量我轻了多少。

“唔,我们小官真可靠。”我满足地环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一边的肩膀上,任由他将我整个人托起。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从暗室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丝阴冷和血腥气。

他将我往上托了托,调整到一个更稳的姿势,这才迈开步子,稳稳地朝巷子外走去。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依靠。身下是他稳健的步伐,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声,连同他身上传来的、如同被阳光晒过的干净皂角气息,都让我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视线微垂,正好落在自己环住他脖颈的手臂,那层层缠绕的纱布边缘,正有细微的血色顽固地渗出,在白布上晕开点点殷红,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姐姐,”小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的手……”

他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我蜷了蜷那只环在他胸前、裹着纱布的手臂,将渗血的位置稍稍挪开,避开了他直接的视线,语气故作轻松:“没事,就是看着吓人。皮外伤而已,养养就好了。” 顿了顿,我又将话题引向那片向往的远方,仿佛那是最好的止痛药:“小官,等两个半月后,我们就去西藏吧。”

我微微眯起眼,望向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净土,“听说那里有辽阔的草原,蓝得像宝石一样的天空,还有成群的牛羊,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和诵经声……

小官背着我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瞬,随即,他沉稳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我所说的,便是他此生唯一的航向:

“好。姐姐去那里,小官就去那里。”

他的承诺像一阵暖风,拂过我心头的裂痕。我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重新埋回他可靠的脊背,任由阳光将我们相叠的身影,与那段浸满血泪的过往,彻底隔开。

我们回到了我们的家。小官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我房间的床上,转身便去取来了干净的温水和药膏。他蹲在榻前,垂着眼睫,动作极其轻柔地一圈圈解开我手臂上那被血渍和药痕浸染得斑驳的旧纱布。

当最后一道纱布揭开,那片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狰狞伤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我能感觉到他呼吸一窒。他的指尖悬在伤痕上方,微微颤抖着,竟一时不敢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痛楚。

我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真的不疼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清晰的心疼与压抑的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我,而是针对那个让我承受这一切的源头,或许,也针对那个无法护我周全的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用蘸了清水的棉絮,一点一点,极尽耐心地为我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他的动作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神圣的仪式,每一个细微的触碰都带着无比的珍视。

“两个半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我会准备好一切。”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那片在暗室里被冰封的角落,似乎正被这无声的守护一点点融化。

“好。”我轻声回应,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窗外那方湛蓝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更为辽阔的高原。

暗室

其实在我趴在他胸口流泪倾诉时,他就已经醒了。

那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颈间,如同滚烫的熔岩,灼得他心脏阵阵抽搐。他听见了我那些压抑许久的告白,也听见了那句耗尽气力的“我是不是该放弃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沉甸甸的情意与即将失去的恐慌。在那片刻的懦弱与混乱中,他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继续紧闭双眼,用沉默伪装沉睡,任由那绝望的脚步声一步步远离。

当暗室的门最终合上,他才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空洞。他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与泪水的咸涩。

徐全轻手轻脚地挪进暗室,将食盒放在角落,刚直起身,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双眼深不见底,其间戾气翻涌,宛如风暴前夕死寂的海。

他惊得手一抖,险些打翻食盒。

“陈…陈爷,您醒了!”徐全强压下喉头的紧缩,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这、这太好了!我备了清粥小菜,您趁热用点,最是养胃……”

“徐全。”

两个字,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将这方狭小空间的空气抽榨得一干二净。

徐全膝盖一软,“噗通”一声便重重跪倒在地,额头顷刻间沁出密密的冷汗。

陈爷息怒!”他声音发颤,头颅几乎埋进胸口,“小的……小的知错了!可当时您那情形,已!我……我是实在没办法,走投无路了,才……才只能去求俞小姐!”

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觉得那道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几乎要将他钉穿在地。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良久,陈皮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那嘶哑中透着一丝极力压制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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