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草鞋兵的初训(2/2)

王秀才作为文书,本可以少参加军事训练,但李啸川要求所有人都必须掌握基本的战斗技能。王秀才的体能是弱项,队列动作也总是慢半拍,拼刺训练更是他的噩梦。他瘦弱的胳膊端着木枪,没几下就酸软无力,常常被对手(通常是张黑娃)轻易挑飞“武器”,引来一阵哄笑。他脸涨得通红,心里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有在晚上,他在营部帮着登记造册、整理文件时,才能找到一点自信和尊严。

孙富贵依旧是那副油滑样子。训练时出工不出力,能偷懒就偷懒。但他毕竟有点底子,机枪分解结合的动作倒是很熟练(虽然全营只有两挺老旧的民二十四式重机枪,轮不到他碰),偶尔还能指点一下完全不懂的新兵怎么拉枪栓、怎么瞄准。他常常在休息时,凑到人堆里,绘声绘色地讲他“当年”在队伍上的“风光事迹”,真真假假,倒也吸引了不少没见过世面的新兵。

小石头年纪小,机灵,被李啸川看中,留在营部当通讯员。他不用参加繁重的体能和刺杀训练,但也要练习队列和步枪射击。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围着李啸川和李大力转,帮着跑腿传令,学得有模有样。

训练中,摩擦和矛盾也开始出现。新兵之间因为口角、争抢食物或者训练碰撞而发生冲突。不同连队之间也隐隐有了较劲的苗头。张宝贵的一连和王铁生的二连就因为训练场地的问题差点打起来,被武三星的三连隔开。李啸川对此毫不手软,参与打架的,不论对错,一律加重训练量,饿饭一顿。

“你们现在有力气内讧,不如留着打小鬼子!”李啸川的处罚简单粗暴,却有效。

时间一天天过去,新兵们的皮肤晒得黝黑,身体逐渐强壮,队列动作也像了点样子。虽然依旧散漫,但至少有了些军队的雏形。他们脚上的草鞋换了一双又一双,身上的破衣服被汗水反复浸透,结了一层白霜。

一个月后,李啸川决定进行一次简单的实弹射击考核,让这些新兵蛋子真正听听枪响。子弹金贵,每人只能打三发。

靶子设在镇外的小河边。新兵们既兴奋又紧张。

赵根生平端着那支老套筒,按照教官教的,瞄准一百米外的胸靶。他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砰!”一声巨响,枪托重重撞在他的肩窝,一阵酸麻。远处靶子后面的土坡溅起一点尘土。脱靶了。他抿着嘴,再次瞄准,第二枪,打中了靶子的边缘。第三枪,依旧脱靶。他沉默地看着冒烟的枪口,没有说话。

张黑娃拿起分配给他的汉阳造,嘀咕道:“这玩意儿还没我的火铳好使!”他瞄准,砰一枪,居然打中了靶心附近。他得意地咧开嘴。但后面两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王秀才战战兢兢地端起枪,枪声一响,他吓得一哆嗦,眼睛都闭上了,子弹自然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三枪打完,靶子上干干净净。

孙富贵老神在在地趴着,三点一线,砰、砰、砰三枪,虽然没像张黑娃那样蒙中靶心,但都稳稳地上靶了,成绩还算不错。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副“老子早就知道”的表情。

考核结果惨不忍睹。能上靶的不到三分之一,能打出像样成绩的更是凤毛麟角。

李啸川看着报上来的成绩单,脸色阴沉。李大力站在他身边,低声道:“营长,时间还是太短了,子弹也少……”

“我知道。”李啸川打断他,“但小鬼子不会等我们练好了再来。”

他走到队伍前,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打得差,不怪你们。子弹少,枪也不好。但是,技术不行,勇气来补!到了战场上,你敢冲,敢拼,就能活下来,就能杀死敌人!从明天起,刺杀和大刀训练,加倍!”

训练更加艰苦。新兵们的怨言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当出川的命令迟迟没有下来,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这坝子上苦练时,一些人的心思开始浮动。

“天天练练练,到底啥时候去打小鬼子嘛?”

“就是,练得再好,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

“我看啊,就是上头把我们忘了……”

这种情绪在队伍里蔓延。终于,在一次晚饭时,因为饭菜质量问题(米里沙子多了点),几个二连的兵和一连的兵发生了口角,继而演变成小规模的斗殴。这次,李啸川没有简单地处罚了事。

他把所有新兵集合到打谷场上。夜色渐浓,只有几支火把在风中摇曳。

“我知道,你们累了,烦了,觉得在这里是浪费时间。”李啸川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觉得我李啸川不近人情,是个活阎王。”

下面一片寂静。

“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哥是咋个死的?”李啸川突然问道。

新兵们抬起头,有些诧异。

“我哥,李啸峰,黄埔九期的。去年,在淞沪。他们营,奉命守一个仓库。守了七天七夜。子弹打光了,就跟小鬼子拼刺刀,用牙咬。最后,全营五百多人,包括我哥,没一个活着出来。”李啸川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为啥子要守到死?因为他们晓得,他们多守一分钟,后面的百姓就能多撤走一些,其他的队伍就能多准备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

“我们现在在这里吃苦,受累,就是为了到了战场上,能多守一分钟,能多杀一个小鬼子,能让自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你们以为我想天天对着你们吼?我想看着你们累得像条狗?我也不想!”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但是,不行!我不能!我把你们带出去,就要对你们负责!就要对你们家里的爹娘负责!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话,是老子用我哥的命换来的!”

场中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赵根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死”字旗。张黑娃收起了嬉皮笑脸。王秀才看着李啸川在火光下坚毅而带着一丝悲怆的侧脸,心里某根弦被拨动了。孙富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还想内讧的,还想混日子的,现在还可以滚!”李啸川厉声道,“留下来的,就给我往死里练!练到小鬼子听到我们川军的名字就腿软!有没有这个胆子?”

“有!”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带着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第二天,训练照常进行。但气氛明显不同了。抱怨的声音少了,专注的眼神多了。拼刺时的吼声更加响亮,挥舞大刀的动作更加狠厉。

李啸川知道,这群草鞋兵的魂,正在一点点凝聚。

就在训练渐入佳境时,团部传来了命令:新兵营即日开拔,到县城集结,随大部队出川抗日。

终于要来了。消息传来,打谷场上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复杂的情绪。有兴奋,有激动,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和对家乡的眷恋。

李啸川看着手下这群刚刚有了点兵样子的新兵,深吸了一口气。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下达了准备开拔的命令。整个营地顿时忙碌起来,收拾简陋的行装,检查所剩无几的装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悲壮的气氛。

赵根生把母亲给的“死”字旗仔细地叠好,贴身收藏。他望着川西坝子熟悉的田野和远山,看了很久。张黑娃磨着他那心爱的猎刀,嘴里念叨着要砍几个小鬼子的脑袋。王秀才在营部帮着清点物资清单,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孙富贵悄悄把自己攒下的一点咸菜干分给了同班两个年纪最小的兵。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坝子。五百五十名川军新兵,背着破烂的行李,穿着草鞋,扛着老旧的步枪和大刀长矛,在李啸川的带领下,默默地离开了小镇,踏上了通往县城的泥泞土路。镇上的百姓站在路旁,默默地注视着这支队伍,有人偷偷抹着眼泪。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草鞋踩在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前路漫漫,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战场和残酷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