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褚理事（2/2）
话音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微微垂下眼睑，肩膀不易察觉地垮塌了一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风声。
“嗯……”宗楚恴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拖长了音调，像是在品味考绿君子话语里的每一个字。脸上那惯常的笑容又慢慢回来了，甚至还加深了一点，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显出几分奇异的宽慰与赞赏。“不容易，确实不容易。”他微微颔首，语气变得郑重，“即便如此，一个人，白天黑夜连轴转，用半个月的时间，顶了技术科一个多月的工作量，”他目光炯炯，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再次紧紧锁住考绿君子的脸，“这，还是不简单！”
宗楚恴身体再次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那本厚重的《三国演义》上，姿态充满了倾听的诚意和探究的兴趣：“考绿君子同志，我啊，是真的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效率背后，总有点窍门吧？给咱们公司的技术工作树个标杆，讲讲经验？”
他伸出手，亲切地朝考绿君子坐着的椅子方向点了点，示意他放松些，“别紧张，就是技术层面的交流。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的任务越来越重，时间又紧，你这个方法，说不定能解决大问题！”
窗外的阳光似乎亮了些，斜斜地穿过窗棂，爬上宗书记的半边肩膀，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照得亮了一些。那温和的笑容，探究的眼神，诚恳的语气，一切都在营造一个鼓励分享、重视人才的氛围。然而，考绿君子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幽幽泛起，扩散到四肢百骸。
标杆？经验？解决大问题？
就在宗书记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书上的那一瞬间，考绿君子眼角的余光，像被磁石吸引般，猛地捕捉到了一抹异样！
在那本厚厚的《三国演义》棕色硬壳封面边沿，被宗书记左手小指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压住一角的地方，露出了一小片极其刺眼的白色——不是书页本身的米黄草纸！那是一张对折起来的、质地相对挺括的白色书写纸！纸张边缘略显毛糙，显然是从某个笔记本或稿纸上撕下来的。更令人心脏骤停的是，就在那露出的、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纸面上，清晰地透出几行用蓝黑色墨水书写的钢笔字迹！
那字迹！
他只扫了一眼，脑袋里便“轰”的一声，仿佛被惊雷劈中！那股独特的、带着点微微向右上倾斜的棱角、收笔处习惯性带出一个小勾的笔锋……烧成灰他都认得！
是羊科长！绝对是羊科长的字！
考绿君子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抽空，只靠一股本能死死地钉在硬木椅子上，才不至于滑下去。
考绿君子强行稳住几乎涣散的目光，强迫自己死死盯住宗书记那双带着鼓励笑意的眼睛，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在呼吸的坐标。
大脑却在巨大的惊骇中疯狂运转：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夹在书记的书里？还正好露出字迹？
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是关于他的！而且绝不是什么好话！否则书记何必特意压着，又“不经意”地让他瞥见这一角？这是一种暗示？一种警告？还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书记……我……”考绿君子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试图集中精神回答书记关于“效率”的问题，但那张冰冷的纸条一角却像冰锥一样扎在他的视网膜上，寒意顺着神经直抵心脏。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无法自持的关口，宗书记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动了一下。那只压着纸条一角的小指，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往旁边挪了挪。就这不到两厘米的微小位移，却如同揭开了地狱画卷的一角！
纸条被压住的部分又露出了一点点新的内容！
依旧是羊科长那刺眼夺魄的蓝黑墨水和棱角分明的字迹。这一次，露出的字更多了些。考绿君子那几乎停滞的思维，凭借瞬间爆发的巨大求生欲，闪电般地将这几个零散的字词强行串联、拼凑——
“……确如庞统……狂……悖……难用！”
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紧接着，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都在震颤的滚雷，由远及近，轰然炸响在sgs的上空！巨大的声浪震得办公室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那惊雷，仿佛不是从天而降，而是直接从考绿君子的头顶劈进了他的颅腔！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滚滚雷霆，在他耳膜里疯狂炸裂、轰鸣！
“确如庞统……狂悖……难用！”
羊科长的字！羊科长的结论！就夹在象征宗书记“兴趣”和“敲打”的《三国演义》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像”，而是“确如”！定性了！不是简单的“骄傲”，而是“狂悖”！致命的指控！不是“有待考察”，而是赤裸裸的“难用”！最终判决！
一切的猜测、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冰冷、坚硬、不容辩驳的铁证！那张小小的纸条，就是羊科长呈递给书记的、关于他考绿君子的“罪状”和“鉴定书”！而书记将它夹在这里，用这种方式让他“无意间”看到……
这不是什么技术交流！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审判！书记那看似温和的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恐怕潜藏的台词是：“你是怎么狂妄悖逆、目无领导做到的？”
剧烈的耳鸣淹没了整个世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考绿君子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宗书记那张带着关切询问表情的脸开始模糊、扭曲、晃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扶手，粗糙的木刺扎进了掌心，那点尖锐的刺痛让他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书，借给你，”宗楚恴似乎完全没被窗外那突如其来的惊雷影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仿佛什么变故都尽在掌握的笑意。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移到那本《三国演义》上，牢牢地覆盖住书脊和露出纸条的那一侧封面，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左手则轻轻拿起书，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稳稳地递向考绿君子。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死水，清晰地映出考绿君子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瞳孔深处无法掩饰的巨大惊骇。
那递书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沉重的墓碑。
“回去，慢慢看。”宗书记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考绿君子耳中尚未散去的雷鸣余音，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神经，“尤其是……第五十七回。庞士元是如何理事的，好好体会体会。”他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补充道，“很长见识。”
考绿君子的身体僵得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石头。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根植于骨髓深处的、在多年压抑环境中磨炼出的本能，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自己仿佛灌满了铅的手臂。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点向前伸去，触碰到了那本棕色硬壳书的封面。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书籍封面的刹那——
哗啦！！！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如同无数狂暴的鼓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瞬间，整个窗面便被奔流的水幕完全覆盖，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外面的世界顿时化作一片模糊、混沌的青灰色，只剩下这间办公室像一个被汹涌洪水隔绝的最后孤岛。
冰冷的硬壳封面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直抵心脏。考绿君子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书页深处渗透出来，沿着手臂的经脉迅速蔓延全身，冻结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
那不是一本书。
那是烙印着“狂悖难用”的墓志铭。
是宣告他职场生涯终结的死刑判决书。
窗外，雨幕如织，雷声滚滚，仿佛天地都在为这无声的处决擂鼓助威。
……
真的是这样吗？也许是考绿君子的误解？亦或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08】矛盾论》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