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工程心电图PC－150012（2/2）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我们中国人，或许爱讲点‘人情’，但更认实实在在的‘责任’和‘利益’。这册子，就是用来给‘人情’这碗水里滴几滴‘藿香正气水’的。”
汉斯接过那本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小册子，指尖捻过清晰的流程箭头和冷硬的处罚条款。他眼中最后一丝质疑，终于被一种纯粹的、近乎苛刻的欣赏所取代。
他合上册子，郑重地点头：“gut（好）！”
他转过身，对着指挥部里所有人，声音斩钉截铁，“所有人员，立即参照考工程师调整后的计划执行！监理组，全程跟进！我要看到每一个签字，每一份表单！”
他蓝灰色的眼睛再次投向考绿君子，这一次，里面是战士对战友的认可，“考，希望你的‘工程心电图’，足够坚强！”
命令如山倒。指挥部瞬间火了！电话铃声尖利地响起，被点到名字的技术员和工长们抓起安全帽，吼着嗓子招呼人手，一头撞进门外瓢泼的雨幕里。泥浆被奔跑的脚步踩得四处飞溅。
考虑君子没有冲出去。他像一尊礁石，稳稳立在图纸和电脑前的小小空间里，手指在pc1500的键盘上飞舞得更快，屏幕上的网络图不断微调、更新。年轻徒弟陈小川成了他最忠实的传令兵，像一颗不停穿梭的子弹，湿透的工作服紧贴在单薄的身上，在指挥部内外来回奔跑，传递着最新的指令和现场反馈。每一次冲回来，都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前线最新的战报：
“师傅！老张那边预制件开始动了！”
“考哥！塔吊老李说对接点卡死了，挪不过去！”
“师傅！汉斯的人堵在备件堆场入口核查单据！”
考绿君子的指令短促、精准，每一次敲击键盘都伴随着关键路径上某个节点的状态更新：
“告诉老李，放弃原对接点，启用应急锚固方案b，坐标点我已经同步让通讯员给你送去！一刻钟内必须就位！”
“小川，拿我的签字单去堆场，找汉斯组的副组长施耐德，按流程签字放行！告诉他，延误一秒，考核流程表单上他的大名也会被记一笔！”
时间在暴雨的怒吼和指挥部里紧张到炸裂的空气中被拉扯得变形流逝。
孙德旺坐不住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有限的空地上来回转圈，时不时凑到考绿君子身后，盯着那小小的屏幕，看着那条代表死神镰刀的关键路径红线，在各种指令的调整和现场信息的反馈下，时而惊险地擦着边缘，时而又被强行拉回安全区。每一次看似微小的挪动，都牵动着巨额违约金和整个项目的声誉。
突然，陈小川像颗炮弹一样撞开铁皮门冲了进来，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师傅！不好了！主体浇筑的关键支撑模板……被风掀了！移位了！混凝土搅拌车马上就到了！”
指挥部里瞬间一片死寂！连雨声都仿佛被掐断了。这是致命的打击！模板移位，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混凝土无法浇筑，整个关键路径将彻底断裂！
孙德旺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要不是及时扶住旁边的铁皮柜子，差点瘫下去。完了！他在心里哀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精密计算，在这狂暴的自然伟力面前，都他妈成了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绝望地盯在考绿君子身上。
只见他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滞了一瞬，只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秒，他的手指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敲击起来！输出纸带上的网络图疯狂闪烁、重组！那条刺眼的红色关键路径，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被他拆解、扭曲，如同变魔术一般，绕开那个刚刚塌陷的“天坑”，瞬间并联起几条原本处于次要地位、此刻却闪着资源绿光的备用通道！
“小川！”考绿君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压过外面呼啸的风雨：
“立刻通知：一，搅拌车全部给我转向！按照我新发过去的点位坐标，去浇筑南侧预制好的加固承台！二，告诉抢险队，放弃原模板！启用‘全面质量管理’（tqc）图纸里标注的d型应急模块化支撑模板，地点在西北角备用物资仓库！三，让‘全面财务管理’（tfc）的小刘立刻动预备金！按‘经济责任制’预案，现场抢险人员，三倍工资！四，所有信息节点，每五分钟向我汇报一次！延误一秒，按新考核流程处罚上限执行！”
一连串命令，如同连珠炮，没有一丝犹豫，精准地砸在每一个关键环节上。指挥部里的人都被这机智和决断震住了，那塌陷带来的绝望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近乎蛮横的意志力冲开一道口子！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孙德旺第一个反应过来，血涌上头，脸上爆发出一种赌徒般的凶狠，嗓子都喊劈了，“按考工！照考绿君子说的办！快！快！他妈动起来！”
指挥部再次炸营！电话被疯狂地抓起。陈小川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命令，转头又冲进雨中。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指挥部成了风暴中心。考绿君子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牢牢钉在原地。pc1500那幽幽的绿光，成了这片混乱绝望中唯一恒定不变的光源。
孙德旺也豁出去了，守在唯一的电话旁，吼得嗓子嘶哑，调动着一切能调动的资源。外面的雨声、风声、隐约传来的号子声、机器的轰鸣声，仿佛都成了这场与时间和灾难赛跑的背景音。
当窗外狂暴的雨幕终于透出一丝灰白、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陈小川再一次撞开了指挥部的门。
这一次，他几乎是滚进来的，浑身泥浆，嘴唇冻得乌青，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度亢奋的、近乎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
“成了！师傅！孙头！南侧承台浇筑完成！d型模板……d型模板顶住了！主体浇筑……主体浇筑……抢出来了！关键节点……保住了！”
指挥部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混杂着狂呼和呜咽的声响！有人狠狠把安全帽砸在地上，有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泪水混着泥水糊了满脸。
孙德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考绿君子，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考绿君子紧绷的肩膀，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缓缓抬起手指，在pc1500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确认指令。打印机纸带上，那条曾经摇摇欲坠的红色关键路径，此刻稳稳地向前延伸着，闪烁着代表“完成”的稳定。他低头看着屏幕，良久，才极其疲惫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仿佛将他身体里支撑了整夜的庞大意志力都抽空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
半个月后。
总指挥部礼堂，穹顶高悬，灯火辉煌。“六五”期间冶金建设工程现代化管理总结表彰大会正在进行。镁光灯闪烁，映照着主席台上方鲜红的横幅。一位冶金部领导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会场里回荡，沉稳有力：
“……在宝钢国家重点工程建设中，应用和推广现代化管理技术，特别是网络计划技术方面，涌现出了一批锐意进取、成效卓着的先进工作者。他们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大胆的创新精神，将现代管理理论与工程实践紧密结合，显着提升了工程建设的‘效率与可控性’。面对复杂多变的施工环境和前所未有的技术挑战，他们迎难而上，运用动态网络跟踪、关键路径优化等方法，如同为庞大的工程体系安装了精准的’心电图’，实时捕捉进度脉搏，识别瓶颈风险，确保了重大节点任务的如期实现。其中，尤其值得表彰的是在应对上月特大暴雨冲击的关键时刻，以孙德旺同志、考绿君子同志为代表的硬骨头团队。他们在极端恶劣条件下，顶住巨大压力，连续奋战，运用扎实的网络计划功底和临机决断能力，成功稳住了濒临延误的关键路径，为整个工程的按期推进奠定了坚实基础，充分展现了现代化管理技术在攻坚克难中的强大生命力。下面，我宣读本次获得“现代化管理技术应用突出贡献奖”的先进个人名单……“
考绿君子，评为“六五”（国家第六个五年计划）期间在冶金建设工程中应用推行网络计划技术的先进工作者！（奖状见作者有话说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