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行路漫 · 璞玉初琢(1/2)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官道旁一片静谧的林地。露水在草叶上凝成晶莹的珠子,空气清冽。
“脚与肩同宽,膝微屈,脊背如松,头颈正直……呼吸,对,放缓,吸气时意想气沉丹田,呼气时劲力自脚底生,经腿、腰、背、肩、臂,节节贯通,最后凝于腕指……”
林衍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回荡在林间空地上。
温华赤裸着上身——那件破烂衣服被徐凤年强行换下,暂时穿了一件徐凤年的旧衣,显得有些宽大。他按照林衍的指导,一丝不苟地摆出“刺”的基础架势。双手紧握那柄被温养过的木剑,剑尖平指前方一株碗口粗的树干。
他的动作依旧生涩,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昨日的梳理,还有些微的颤抖。但眼神却专注得可怕,紧紧盯着树干上林衍用炭笔点出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
“不要想着‘刺出去’,想着你的剑尖‘长’到那个黑点上。”林衍在一旁纠正,“心神凝聚于剑尖一点,忘掉手臂,忘掉身体,甚至忘掉‘你在刺剑’这件事。只有‘剑尖’与‘目标’。”
温华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他回想着师父渡入体内那股温润真气流转的感觉,尝试着调动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内息。然后,吐气,拧腰,送肩,伸臂——
“嗤!”
木剑破空,发出一声微弱的锐响。
剑尖距离那黑点,偏了约莫两寸。
温华没有气馁,收回木剑,重新调整呼吸,站稳,再次刺出。这一次,偏了一寸半。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个最简单、最枯燥的动作。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手臂开始酸麻,但他眼神中的专注没有丝毫减退,每一次刺击,都力求比上一次更规范,更凝聚。
徐凤年靠在一棵树下,默默看着。他看到温华那近乎执拗的认真,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破庙里,明明自己都吃不饱,却还要把半块饼分给他的倔强少年。时光荏苒,两人境遇都已不同,但那份骨子里的东西,似乎都没变。
“这小子,心性确实不错。”李淳罡不知何时出现在徐凤年身边,手里拎着酒葫芦,看着温华一板一眼地练习,“笨是笨了点,但肯下死功夫。林小子那套‘十万次’的说法,换个人可能早就泄气或者偷奸耍滑了,他倒好,像是得了什么无上妙法,练得津津有味。”
徐凤年笑了笑:“他就这样,认死理。以前为了半个馒头,能跟野狗对峙半天。”
“对喽。”李淳罡灌了口酒,“练剑就得有这股子‘愣’劲。太聪明、想太多的,反而容易走入歧途。剑道至简,很多时候就是重复到极致,身体自然就懂了。林小子教他这个方法,虽然笨,却是最扎实的正路。比那些一开始就教花哨招式的,强了不知多少。”
空地另一边,林衍也在观察。他的混沌真意能清晰感知到温华每一次刺击时,气血的流动、肌肉的发力、以及那微弱意念的凝聚程度。他能看到,在成千上万次的重复中,温华的身体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适应并优化着这个动作。错误被纠正,冗余被剔除,效率在提升。
更重要的是,那柄被温养过的木剑,与温华的心神联系正在加深。每一次成功的、意念凝聚的刺击,木剑都会反馈回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仿佛在鼓励,又仿佛在记录。
“停。”在林衍数到第一千次时,他叫停了温华。
温华收剑,浑身已被汗水湿透,手臂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木剑,但眼神依旧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的满足感。
“感觉如何?”林衍问。
“累。”温华老实回答,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太白的牙,“但……很踏实。好像每刺一次,手里的剑就更‘听话’一点。”
“记住这种感觉。”林衍点头,“这便是‘心与剑合’的初步。不是剑听你的话,而是你的‘意’通过正确的动作,传递到了剑上,剑成了你意念的延伸。今日到此为止,过度练习反伤筋骨。去那边打坐,按照我传你的法门,运转九个周天,感受气血归元。”
“是,师父!”温华抹了把汗,恭敬应道,走到一旁干净的石头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徐凤年走过来,递给林衍一个水囊:“林兄,这么练,会不会太慢了?江湖险恶,他需要尽快有自保之力。”
“欲速则不达。”林衍接过水囊,喝了一口,“他底子太薄,经脉初通,如同新垦的瘠土,若强行灌注‘庄稼’(高深武功),只会耗尽地力,甚至扭曲根基。现在要做的,是深耕,是肥土,是让这片土地变得健康、肥沃、有生命力。待其根基稳固,气血充盈,精神茁壮,再播种‘剑法’的种子,自然能茁壮成长,甚至结出超越预期的果实。反之,若根基虚浮,纵有绝世剑招,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经不起风雨。”
他看向调息中脸色逐渐恢复红润的温华:“况且,我观他心性,坚韧有余,灵性内蕴。这种扎实到近乎笨拙的打基础过程,恰恰最能磨砺其心志,沉淀其灵性,将来一旦开窍,厚积薄发,不可限量。这比我直接传他几招‘厉害’的剑法,要有用得多。”
徐凤年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老黄的手札,里面那些天马行空的设想,同样需要最扎实的根基和广博的见识去支撑。林衍教温华的方法,与老黄探索武道的思路,在“重根基、重积累”这一点上,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林衍嘴角微扬,“谁说他现在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他忽然屈指一弹,一枚小石子悄无声息地射向正在调息的温华后脑!
这一下毫无征兆,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徐凤年一惊,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原本闭目盘坐的温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又像是某种本能被触发,握在膝上的木剑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记标准的、刚刚练习了上千次的——“刺”!
动作依旧有些生硬,速度也不算顶尖,但那份凝聚于剑尖的专注意念,却让这一刺精准地迎上了那枚石子!
“啪!”
一声轻响,石子被木剑剑尖点中,偏离方向,射入一旁的草丛。
温华这才猛地睁眼,回头看到落在脚边的石子,又看到林衍含笑的目光和徐凤年惊讶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我、我就是感觉有东西过来,顺手就……”
“这便是本能。”林衍赞许道,“你将‘刺’这一个动作,在极短时间内重复千次,心神高度凝聚,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感觉。在遇到突发威胁时,无需思考,身体便会做出最直接、最熟练的反应。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一刺,但配合你逐渐增长的力气和未来修炼出的真气,足以应对许多突发情况。真正的剑客,不是靠招式繁多取胜,而是将有限的、最有效的动作,练成本能。”
温华听得眼睛发亮,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徐凤年也笑了,用力拍了拍温华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这一下够利索!”
温华嘿嘿傻笑,能得到师父和小年哥的肯定,比吃了蜜还甜。
休整完毕,四人继续沿官道北上。温华被要求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默想、模拟那几个基础动作的发力要领,同时练习林衍传授的“行路调息法”,即走路时亦保持特定的呼吸节奏,缓慢积蓄内息,打磨经脉。
有了温华加入,队伍里多了不少生气。徐凤年不时会跟温华讲述一些江湖见闻、各地风物,偶尔也指点他一两句发力的小技巧。温华如饥似渴地听着,不时发问,眼中满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对未来的憧憬。
李淳罡依旧是最悠闲的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打盹,偶尔毒舌地点评两句徐凤年讲错的地方,或者嫌弃温华走路时气息调得不够匀。但徐凤年和温华都知道,这老头的指点,哪怕只是随口一句,也往往直指要害。
林衍则一边赶路,一边继续完善自身的《混沌星衍诀》和《万化剑纲》。有了温华这个“观察样本”,他对不同心性、不同体质下,自身武学理念的适应性和可传授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许多细微之处得以调整优化。
如此走了两日,还算平静。但这份平静,在第三日晌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嚣打破。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连接着通往附近一座县城的小道。此刻,岔路口处围了不少人,多是行商旅客,指指点点,面露不忍或愤慨。
只见路中间,三匹高头大马拦住了一辆破旧的驴车。马上是三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汉子,神色倨傲,目露凶光。驴车旁,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正跪在地上磕头作揖,他身后躲着一个荆钗布裙、面容清秀却吓得脸色苍白的少女。
“老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小子赌输了二十两银子,白纸黑字画了押,还想赖账不成?”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刀疤汉子厉声喝道,“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拿你这闺女抵债!哥几个的耐心是有限的!”
“大爷,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吧!小老儿这就回去卖地,一定把钱凑上!求求你们,放过我闺女吧!”老农哭得涕泪横流,额头都磕出了血。
“卖地?就你那两亩薄田,值几个钱?少废话!”另一个汉子不耐烦地挥了挥马鞭,“把这丫头带走!”
说着,便有一人翻身下马,狞笑着朝那少女抓去。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看这三人打扮气势,明显是附近帮派或者豪门圈养的打手,寻常百姓谁敢招惹?
少女吓得尖叫,死死抓住驴车。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清亮却带着颤抖的怒喝响起。
不是林衍,不是徐凤年,也不是李淳罡。
只见温华不知何时已冲到了人群前面,手握木剑,挡在了那少女和老农身前。他脸色因为愤怒和紧张而涨红,身体微微发抖,但握着木剑的手却异常稳定,眼神死死盯着那三个青衣汉子。
他记得师父说的“持正”。他想起自己挨打时护住馒头和木剑的感觉。他更忘不了,当年小年哥在破庙里分他半块饼时的那份善意。
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当做没看到。哪怕他刚入门,哪怕他只有一柄木剑。
三个青衣汉子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只是个穿着不合体旧衣、手里拿着可笑木剑的半大少年时,顿时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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