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问,问就是磁场转动(1/2)

冬日的梁山,并未因一场大胜而彻底松懈。聚义厅的“总结大会”像一剂猛药,灌入了这个庞大而粗糙的躯体,让它从胜利的酣醉中迅速清醒,并开始向着一个更复杂、也更危险的方向,笨拙而坚定地运转。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寨墙后方,开辟出了大片的空地。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窝棚和校场,而是被粗糙的木栅和夯土矮墙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新兵操练区、老兵演武区、战阵合练区,甚至还有一个用石灰划出奇怪线条和标记的“小队战术训练场”。每日天未亮,各寨的号角声便此起彼伏,将睡眼惺忪的汉子们从被窝里薅出来,在林冲和他手下几个临时任命(并经过宋江“面试”)的教头呼喝下,开始枯燥而严酷的训练。不再是简单的舞刀弄枪、比拼气力,而是有了整齐的队列、统一的号令、相互配合的攻防演练。起初自然是一片混乱,骂声和抱怨声不绝于耳,但在林冲冷峻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军棍下,混乱渐渐被秩序取代,散漫的江湖气息中,开始掺入一丝行伍的森严。

匠作坊区更是热火朝天。汤隆成了最忙碌的人之一,手下管着的匠户从几十人迅速扩充到两百余人,分成铁器、木工、火药、军械等不同作坊。炉火日夜不息,叮当声震耳欲聋。他们不仅要修复大战中损坏的兵甲器械,更要按照宋江那些“奇思妙想”和汤隆自己琢磨出来的改进方案,打造新玩意儿。加厚的盾牌、更长的拒马枪、结构更复杂的床弩部件……当然,重点还是火药。宋江提供了几个模糊的配比思路和“颗粒化”、“提纯”的概念,汤隆则带着几个最灵巧的徒弟,一头扎进去反复试验。爆炸声隔三差五就在后山无人处响起,有时成功,有时是黑烟和咳嗽,但汤隆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甚至尝试将火药与碎铁、陶片混合,填入不同大小的铁罐或厚竹筒,制作威力更大、用途更广的“震天雷”(这是汤隆自己取的名字,他觉得比“火药包”威风)。

西面寨墙被彻底加固加高,墙头增设了可以快速拆卸的挡板和射击垛口。北面水寨外的芦苇荡被有意识地清理出几条隐秘通道,并设置了水下暗桩和预警浮标。后山开垦出的坡地上,已经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冬麦苗顽强地钻出冻土。蒋敬的“外联采办队”规模扩大了一倍,不仅走水路,也开始尝试陆路,用山货、水产和少量“来路正”(至少表面如此)的货物,与更远的集镇甚至县城建立联系,换回粮食、布匹、药材和至关重要的硝石、硫磺、铁料。交易过程依旧磕磕绊绊,被刁难、压价甚至黑吃黑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林冲派出的“保障队”如同阴影中的利剑,几次“恰到好处”的“偶遇”和“仗义出手”,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地头蛇明白了跟梁山做生意需要遵守的“规矩”。

就连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也在发生变化。樊瑞的“异闻所”挂牌成立了,就在聚义厅后侧一个偏僻的小院里。牌子是萧让写的,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子心虚。除了樊瑞这个光杆“所长”,只招收到了两个半大少年——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胆子奇大,对神神鬼鬼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另一个是原济州府一个落魄书吏的儿子,识文断字,因为父亲得罪上官被牵连,逃到梁山,有些杂学底子。他们的“工作”除了整理樊瑞那些乱七八糟的笔记和材料,就是被樊瑞支使着去后山或水边“取样”——收集各种颜色、质地奇怪的石头、泥土、植物,甚至……某些动物(或人)的骨头。这事儿在梁山私下传开,惹来不少古怪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但既然是公明哥哥吩咐的,倒也没人敢明着反对。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积极、务实的方向发展。梁山正在从一个松散的土匪山寨,向着一个具备初步自给自足能力、内部管理渐趋规范、武力建设更有章法的割据势力转变。头领们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抱怨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干劲儿和期待的忙碌。

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比如吴用、林冲、花荣,能感觉到这蓬勃生机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关于他们的公明哥哥。

宋江的“病”似乎好得很慢。虽然已能正常处理事务,面色也不再惨白,但吴用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偶尔独处时,眉宇间凝重的思索。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泡在石洞里研究《武经总要》或摆弄天星剑(剑已不在),对火药、铜镜这些“奇技”的具体指点也少了,更多是把握方向和听取汇报。但他对力量提升的渴望,似乎并未减弱,只是……转向了更内敛、更让人看不透的方式。

林冲和花荣负责训练,与宋江接触较多。他们发现,宋江现在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会在聚义厅后的高岩上静坐近一个时辰,风雨无阻。那不是练武,更像是……打坐冥想?偶尔,他们能感觉到宋江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心神不自觉沉静的奇异气息,并非武道罡气的炽烈,也非术士法力的灵动,而是一种更宏大、更淡漠、仿佛与周围环境,尤其是头顶天空隐隐呼应的感觉。有一次花荣清晨练箭归来,远远看到静坐中的宋江,朝阳初升的辉光落在他身上,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微微偏折、吸纳,使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光晕。那景象一闪即逝,却让花荣心头剧震。

更让他们困惑的是宋江对“异闻所”的态度。他给了樊瑞很大的自主权,要人给人(虽然没几个),要物给物(只要库里有),但对樊瑞的研究方向和成果,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只是定期听听汇报,嘱咐一句“注意安全,莫要沉迷邪道”。仿佛设立这个“异闻所”,更像是一种未雨绸缪的姿态,或者……是为了满足某个不便言说的目的?

吴用则从另一个角度感到忧心。开源节流和商贸拓展初见成效,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与外界的接触越多,梁山的名声就越复杂。在普通百姓和某些不得志的江湖人眼中,梁山是“替天行道”的好汉,是敢跟官府叫板的英雄。但在官府、士绅和大部分“体面人”看来,梁山是心腹大患,是必须剿灭的巨寇。蒋敬的商队在外面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关卡盘查更加严苛,一些原本有合作意向的商号也开始变得犹豫。柴进那边自济州一别后便再无音讯,仿佛彻底消失。司天监和张叔夜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进攻,只会更猛烈、更致命。梁山看似蓬勃发展,实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引来更狂暴的风雨。

而这一切压力的中心,就是宋江。吴用能感觉到,宋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承担着何等重负。他那些“古怪”的举动和力量,或许正是这重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挣扎?

这一日,处理完一上午的琐事,吴用带着几分忧思,来到宋江的石屋。宋江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远处忙碌的寨墙工地出神。

“加亮先生,何事?”宋江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脸色比前几日好些,但眼神依旧深邃,让人看不出喜怒。

“哥哥,有两件事。”吴用拱手,“一是蒋敬兄弟传回消息,我们在青州设立的一处秘密货栈,被官府查抄了,损失了一批货物和钱财,幸而人员提前撤离,未遭毒手。青州知府已下令,严查与梁山有染的商贩。我们在那边的线,恐怕要暂时断了。”

宋江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意料之中。告诉蒋敬,暂时收缩,以稳为主。线路断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让他把精力放在已经打通的、相对安全的几条线上,深耕细作。另外,可以尝试接触一些……不那么‘干净’的渠道,比如海商,或者边地的马帮,他们对官府未必那么敬畏。”

“是。”吴用记下,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王禀。他伤势已无大碍,情绪……依旧激烈,每日在囚室中破口大骂,求速死。哥哥是否要见他?”

王禀……宋江想了想:“带他来聚义厅侧室。我见见他。另外,请林冲兄弟也过来。”

很快,王禀被带了进来。他卸了甲,只穿单衣,肩胛处的伤口已结痂,但动作间仍显僵硬。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此刻虽为阶下囚,却依旧昂着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和鄙夷。看到端坐的宋江和侍立一旁的林冲,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王将军,请坐。”宋江指了指对面的木墩。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休要假惺惺!”王禀梗着脖子,“败军之将,无话可说!”

“王将军勇武过人,忠义可嘉,宋某佩服。”宋江语气平淡,“今日请将军来,不是要羞辱将军,更不是要劝降。只是想与将军聊聊。”

“聊?我与你等反贼,有何可聊?”王禀冷笑。

“聊聊张叔夜,聊聊朝廷,聊聊……这天下。”宋江自顾自说道,“将军觉得,张叔夜此次用兵,如何?”

王禀一愣,没想到宋江会问这个,随即怒道:“大帅用兵如神,若非尔等使妖法诡计,岂容尔等猖狂!”

“妖法诡计?”宋江笑了笑,“火药之术,古已有之,并非我梁山独创。至于其他……两军相争,各凭手段罢了。张叔夜不也请来了司天监的术士?那‘玄阴鉴’引动幽冥之气,杀伤我士卒时,可曾讲过仁义?”

王禀语塞,脸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张叔夜是能臣,也是忠臣。”宋江话锋一转,“但他上面有蔡京、童贯,身边有贪生怕死、争权夺利的同僚。此次兵败,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虽然只是没攻下梁山),回到朝中,他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吧?”

王禀脸色变了变。他虽是武将,却也并非完全不通政事。张叔夜刚直,在朝中树敌不少,此次大败,正是政敌攻讦的绝佳借口。

“将军以为,张叔夜此次败了,朝廷就会放过梁山?还是会派更能干、兵力更多的大将来?”宋江继续问,不等王禀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或许会。但下一次,下下次呢?朝廷剿匪,耗费钱粮无数,死伤将士无算,可这天下,匪患可曾少过?王将军出身行伍,应当见过民间疾苦。百姓为何要上山为寇?真是天生反骨吗?”

王禀沉默。他见过饿殍遍野,见过贪官污吏横行,见过豪强兼并土地,将良民逼成流民。但他自幼受忠君报国教育,从未深思过这些。

“梁山聚义,非为造反,实为求生。”宋江声音低沉,“我等兄弟,多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才聚在此处,求一条活路。我们劫富济贫,对抗贪官,却也保境安民(至少梁山周边),开垦田地,自食其力。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方能安居乐业、不受欺压的天地。将军觉得,这有错吗?”

王禀张了张嘴,想呵斥“尔等践踏王法,大逆不道”,但话到嘴边,看着宋江平静而坦荡的眼神,再看看一旁沉默肃立、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的林冲,竟有些说不出口。他想起被俘后所见,梁山士卒虽然粗豪,但军纪似乎并不算太坏,对俘虏也未多加折辱。寨中匠户、妇孺忙碌,倒真有几分过日子的气象,与寻常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的贼窟颇不相同。

“将军是忠义之人,宋某敬重。”宋江见他神色松动,语气更加诚恳,“我不劝将军背弃朝廷。但请将军想想,为那样的朝廷,为那些只顾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奸臣卖命,值吗?将军一身本事,满腔热血,难道就甘心埋没在这无休止的、毫无意义的剿匪战中,或者……成为朝堂倾轧的牺牲品?”

这番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了王禀心中那层坚固的忠君外壳,露出里面被现实一次次撞击而产生的裂痕。他想起张叔夜战前对朝廷催逼粮饷的无奈,想起军中同僚的倾轧,想起那些被克扣的赏银和永远不足额的军械……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王禀声音干涩。

“我不想说什么。”宋江站起身,走到王禀面前,目光直视着他,“我只是给将军一个选择。将军若执意求死,以全忠义,宋某敬你是条汉子,可以给你一个体面,并保证不折辱将军尸身,厚葬于后山。他日若有机会,亦可送将军灵柩归乡。”

“若将军……觉得这世道还有可留恋之处,一身本事尚有用武之地,不愿就此埋没。那么,梁山可以给将军一个容身之所。不是投降,是……做客卿,或者,一个清静地方,让将军养伤、思考。梁山不会强迫将军做任何违背本心之事。将军可以冷眼旁观,看看梁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宋某又是何等样人。待将军想清楚了,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说完,宋江不再多言,静静地看着王禀。

王禀脸上神色变幻,挣扎、愤怒、迷茫、不甘……最终,他颓然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败军之将,有何颜面苟活……但……但求一死,未免……太便宜了些。”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王某……想活着,看看。”

宋江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如此甚好。林冲兄弟,给王将军安排一处清净院落,一应用度,按头领待遇。派两个稳妥人伺候,不必限制其走动,但……注意安全。”

“是。”林冲应道,看向王禀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敌意。此人虽是敌将,但确是一条硬汉。

处理完王禀之事,宋江显得有些疲惫。吴用告退后,他独自在侧室坐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王禀这样的人,是典型的旧式军人,忠义观念根深蒂固,但又对现实不满。招降很难,但若能以诚相待,让他亲眼看到梁山的改变和潜力,或许能成为一股重要的助力,至少,不会成为敌人。这比杀了他有价值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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