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曹操南下(2/2)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炭火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曹操端坐主位,并未着甲,仅是一身玄色锦袍,面容和煦,笑意温润,全然不见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他目光扫过被引入帐内的张绣及其主要部将,如同长者审视归家的子弟。

“张将军深明大义,使宛城百姓免遭战火,将士们得保周全,此乃朝廷之幸,亦是我曹操之幸也。”

曹操的声音温和而富有力量,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天下汹汹,黎民涂炭,正需将军这等俊杰,共扶汉室,匡正天下。往日些许龃龉,譬如昨日死,今后同殿为臣,当同心协力。”

他抬手示意,早有侍从端上丰盛的酒肴与盛放着金银绢帛的托盘。

“来,诸位将军请入席。”曹操亲自举杯,“今日略备薄酒,一则为诸位压惊,二则,聊表曹某欢迎之心意。满饮此杯!”

说罢,曹操率先一饮而尽,姿态豪迈而亲切。

张绣一身整洁戎装,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屈辱。

他躬身行礼,动作略显僵硬:“败军之将,蒙明公不弃,宽宥收纳,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受明公如此厚待。”

他接过酒杯,依言饮下,酒液入喉,却品不出多少滋味,心中五味杂陈。

曹操越是热情宽厚,他内心深处那份因放弃叔父基业而产生的失落与不甘便隐隐作痛,同时,那份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也如影随形。

曹操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波澜,放下酒杯,笑容愈发温和,抛出了最具实质性的承诺:“张将军与麾下儿郎,皆是百战精锐,岂可轻慢?我已下令,原宛城兵马,仍由将军统辖,一应编制、官职,暂不做变动。望将军善加抚驭,日后为国效力,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亦非难事。”

此言一出,不仅张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连他身后几名部将也都面露惊愕,随即化为一丝真实的喜色。

保留部曲,意味着他们并未被剥夺兵权,依然保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更能打动他们。

“明公……明公如此信重,绣……绣定当竭诚效忠,以报万一!”

张绣再次起身,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的激动真实了不少。

原本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似乎被这巨大的“信任”冲淡了许多。

或许,归顺曹操,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曹操满意地捋了捋须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直静坐在张绣侧后方,沉默寡言的贾诩。

贾诩微微垂着眼睑,双手拢在袖中,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饮酒,品尝菜肴,仿佛眼前的一切盛宴与承诺都与他无关。

只有在曹操目光扫来时,他才极轻微地颔首致意,姿态恭谨,却无半分受宠若惊之态。

“文和先生亦功不可没,”曹操特意点名,语气中带着欣赏,“若非先生深明大义,洞悉时局,张将军亦难下此利国利民之决断。日后,尚需先生多多辅左张将军,亦望先生不吝赐教于曹某。”

贾诩这才放下酒杯,恭敬回道:“明公谬赞。诩微末之见,不敢当‘赐教’二字。唯愿明公善待将军及宛城军民,则天下幸甚。”话语滴水不漏,既不得罪曹操,也牢牢站在张绣的立场之上。

帐内气氛愈发“融洽”,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张绣及其部将们初入营时的忐忑,在酒精和曹操刻意营造的宽松氛围中,渐渐消融。

他们开始相信,这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确实有着容人之量。

然而,胜利的喜悦和权力的膨胀,让曹操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或许是认为张绣已真心归附,或许是被轻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并未按照乱世中收纳降将的常规做法——或将其部曲打散改编,或要求其送出重要人质以示忠诚。

曹操沉浸在“王师所至,望风归附”的虚幻满足感中,对张绣及其军队几乎未加任何实质性的约束和防范。

宛城归降后的几日,表面看似风平浪静。

曹操大宴小宴不断,对张绣及其部将赏赐有加,军营内外弥漫着一种松懈的气氛。

胜利的甘美与兵不血刃的得意,如同醇酒,渐渐侵蚀了曹操往日的警惕。

这一日,曹操于大帐中饮宴,酒至半酣,他斜倚在榻上,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军中欢歌,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

他环顾左右,看似随意地向身旁作陪的张绣部将胡车儿问道:“吾闻故张济将军之遗孀邹氏,如今仍在宛城内?其人若何?”

胡车儿不敢隐瞒,据实以告:“回司空,邹夫人确在城中。其人……容姿端丽,性情温婉。”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捋着长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张济将军为国捐躯,其遗孀孤苦,吾既至此,岂能不加抚恤?来人,速请邹夫人至营中,吾当亲自安抚,以示朝廷恩德。”

此言一出,帐内几名心腹谋士,如郭嘉、荀攸等人微微蹙眉,觉得此举不妥,但见曹操兴致正高,且语气不容置疑,终是未能立刻进谏。

当邹氏被带入曹操营中时,她一身素缟,低眉顺眼,容颜虽带憔悴,却难掩其丽质。

曹操一见,心中甚喜,之前的“抚恤”之念瞬间被更强烈的占有欲所取代。

“夫人不必惊慌,”曹操起身,亲自上前虚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张济将军与吾亦算旧识,今夫人流落于此,操心实不忍。若不嫌弃,暂留营中,吾必保夫人富贵安泰,强似独守空闺。”

邹氏抬头,触及曹操那灼热而充满掌控欲的目光,心中顿时明了。

她一个弱质女流,在这乱世之中,又如何能反抗权倾朝野的司空?

她脸色微白,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屈辱,最终还是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妾……妾身……全凭司空做主。”

当夜,曹操便将邹氏纳于自己营帐之内。

消息虽未大肆张扬,但如何能瞒得过密切关注曹操一举一动的张绣?

张绣正在自己帐中与几名部将商议军务,闻听此讯,他先是愣住,随即脸色猛地涨红,又转为铁青。

他“砰”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豁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曹贼!安敢如此欺我!” 张绣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当我张绣是什么?是摇尾乞怜的狗吗?!纳我叔母,此奇耻大辱!他日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叔父!”

投降以来的所有不安、隐忍、以及对未来的渺茫期望,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羞辱彻底击碎。

曹操之前的“宽宏大量”、“信任有加”,此刻在他眼中,全都变成了虚伪的表演和刻意的愚弄。

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尊严的践踏,更是对他叔父张济、对整个西凉军旧部尊严的彻底蔑视!

“将军息怒!” 部将雷叙、张先等人亦是义愤填膺,纷纷按剑,“曹操如此无礼,分明未将我等效忠放在眼里!今日可辱将军叔母,明日便可夺我兵权,要我等性命!”

帐内弥漫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悲愤气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贾诩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水般渗入这燥热的空气中:“将军,此刻愤怒,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张绣勐地转头看向贾诩,眼中布满血丝:“文和!难道要我忍下这口气?如此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

贾诩走到张绣身边,目光深邃,低声道:“非是让将军忍耐,而是告诫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曹操新得宛城,志得意满,又纳邹夫人,必以为将军已彻底臣服,心生懈怠,其营中防卫,尤其是中军,定然不如往日严谨。此乃天赐良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张绣能听见:“曹操宿卫大将典韦勇不可挡,需先设法调开,或弱其战力。可如此这般……待其军中最骁勇之爪牙受制,将军再趁夜举事,以有心算无备,直扑其中军大帐。曹操一死,或可重掌宛城,甚至以此为契机,联合刘表,另谋出路。”

贾诩的话语,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为张绣炽盛的怒火指明了复仇的方向。

他不再仅仅是宣泄愤怒,而是看到了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一个用鲜血洗刷耻辱的机会。

张绣死死盯着贾诩,眼中的狂怒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杀意。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就依文和之计!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