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1/2)
宁寿宫的雨越下越密,像是在替这座深宫洗旧尘。
檐下的风吹过一缕冷香,是尘妤衣袖上的草药味。
宁凡静立片刻,才缓缓走向偏殿。
那里,放着今日大食医官送来的《病原录》与旧案卷宗。
尘妤撑起油纸伞,默默跟在他身后。
雨水敲在伞面上,发出轻柔密集的声响,像心事落地。
偏殿内灯火暖黄,一张矮几上摆着厚厚的卷册。
宁凡伸手,指尖轻触封面,仿佛在触摸某段被封存的岁月。
尘妤低声道:“若你看不下去,我替你……”
“不。”
宁凡轻轻摇头,“该由我亲眼看。”
他翻开第一页,纸张微微发黄,边角因年月而起了卷。
字迹却还是当年的锋利——每一笔都是他的命令,每一句都是他亲手盖的印。
尘妤看着他握住卷轴的手,那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她知道,这是他多年未曾提及却始终压在心底的重量。
宁凡目光落在一段熟悉的文字。
“病者三十三人,皆先寒后热,继而昏睡不醒。”
“未见体表毒点。”
“脏腑呈淡红灼痕。”
尘妤轻声道:“这些症状……与大食医官所述极为相似。”
宁凡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翻到第二页,看到曾被怀疑为“加害者”的宫人名单。
那些名字,有的已故,有的迁出宫门,有的远嫁边地,有的……在他怒火下无声消失。
当年他看到这页时,毫不犹豫地圈了其中三人。
现在他再看,却觉得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尘妤察觉他的指尖微抖,轻轻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宁凡,那时你才多大?”
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动卷宗中沉睡的亡魂,“十八岁而已。”
宁凡苦笑:“十八岁……已经可以杀人了。”
“那不是你的错。”尘妤低声说,“你那时孤立无援,被逼着站在刀尖上。你不过是当时所有人中……最诚实的那一个。”
宁凡沉默。
他不是没有愧疚,只是愧疚太深,久而久之变成不敢面对的阴影。
而如今,大食医官一句“寄生虫病原”,像燃起一盏火,让他不得不回头看。
他继续翻页。
卷宗中突然出现一张旧绢页,是当年某位太医画下的脏腑图。
淡红色的“灼痕”在图上清晰可见,形状不规则,像被无形啃噬。
宁凡喃喃道:“这就是‘冷火’……”
尘妤轻声:“是虫咬,是病,不是毒。”
宁凡眼底的光微微摇晃,像是某道执念被击碎。
“这么多年,我竟……误以为这是暗杀。”
尘妤握住他的手,将他指尖攥紧的力道一寸寸抚平。
宁凡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但更多的是释然。
“尘妤。”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隐隐的颤,“若当年的那些人……他们知道真相,会不会怪我?”
尘妤摇头。
“不会。”
她的声音坚定如夜雨中的烛火,“因为你从未恶意。你所有的怒、所有的执,都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保护能保护的。”
宁凡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
他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写着最后一位死者的记录——一个最年轻的宫女,年仅十四岁。
宁凡指尖轻轻滑过她的名字,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她……原来不是被害的。”
尘妤眼眶微热,却没有说话。
偏殿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雨顺着屋檐不断落下,像是在替每一行字洗去误解与冤屈。
宁凡将卷宗轻轻合上,指尖停在封皮上许久。
“尘妤。”
“嗯?”
“若真相不是阴谋……那这案,就不是冤案。”
尘妤愣住:“你是说……”
宁凡缓缓抬眼,目光安静、澄明,像沉淀后的湖水。
“这案不是冤案,是误案。”
他吐出这两个字时,胸口的沉痛终于松动了一寸。
尘妤低声重复:“误案……”
“是。”宁凡抬眼,“误会产生的悲剧,不是谁的阴谋,也不是某人的罪,而是我们对未知的无知。”
尘妤怔住,忽然明白了。
宁凡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给旧案一个最诚实的结论。
冤案,会牵出仇恨。
误案,会教会人放下。
偏殿的灯火再次跳动,终于照亮他眼底多年来从未显露的那一丝柔和。
尘妤低声道:“你……真正放下了?”
宁凡望着窗外的雨,轻轻点头。
“我已知真相,也愿意承担曾经的错。”
“这是我作为君王……应该有的勇气。”
那一刻,尘妤忽然看见了一个不再被恨意牵着走的宁凡。
他不再是那个自少年起便被暗影包围、为保护自己不得不挥剑的王子。
他的目光里,有了真正的光。
尘妤轻声说:“那……你要如何处理旧案?”
宁凡沉思片刻。
“我会亲自写诏书。”
他声音沉稳,“昭告天下——当年宫中病案乃未知病症所致,所有被牵连者……悉数平反。”
尘妤吸了一口气。
宁凡继续道:“我会命太医院整理医案,与大食医官共同撰写病症谱录。若这病再现……玄朝,不会再有人因无知而死。”
尘妤望着他,眼中缓缓浮起温热。
“宁凡,你……真的长大了。”
宁凡轻轻笑了一下:“不是长大,是……终于不再怕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