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最后一问,没人再举手(2/2)

一行行工整的文字在空中逐字显现,却又在显现的瞬间,被火焰燎过一般,逐字消散。

苏清漪望着那片虚空,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自语:“最好的教育,是教会他们不必被教育。”

当晚,村西头的王屠夫家,一个新生的婴儿呱呱坠地。

接生婆正要拍打,那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却骤然响起——那哭声清亮、悠长,音调起伏竟与古琴的“宫”音完全一致!

接生婆茫然四顾,惊恐地低呼:“这孩子……怎么一出生就会说话?”

南疆深谷,柳如烟归来后,再也不提“天籁”二字。

她每日清晨携着盲童们围坐谷底,不再教他们聆听星轨,而是教他们用脚趾去感受大地深处最细微的震颤,用手心去测量风向最微小的变化。

一日,一名最年幼的童子在抚摸着一块温热的岩石时,突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眸“望”向柳如烟:“老师,你为什么不恨那些偷走声音的人?”

柳如烟抚摸着他的头,良久,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因为恨,也是一种‘记住’。而我们现在要学会的,是忘了怎么去记得。”

当夜,她独自来到谷中最深处的一面石壁前,将毕生所学的、足以搅动天下的情报密语,一笔一划,尽数刻于其上。

随后,她引来山洪,彻夜冲刷。

翌日清晨,山洪退去,那面石壁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对面的群山倒影。

而在那倒影之中,所有的人影,皆唇齿开合,做着交谈的模样,却无声无息。

北境荒原,程雪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她病卧床榻,孙儿哭着要去百里之外请最好的郎中,她却笑着摇头制止。

临终前,她让孙儿将自己一生心血所着的《万物辨识图谱》手稿搬到床前,而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页一页地将其撕下,喂入炉火。

火光映着她苍老而安详的脸,她轻声对泣不成声的孙儿说:“傻孩子,看得太清,心就瞎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窗外,百鸟齐鸣。

那鸣声非哀非喜,没有半点情绪,纯粹得如同风穿过树林。

三日后,村中所有曾受她教诲的老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程雪行走在云端,肩上挑着两只巨大的竹筐,一筐装满了厚重的书册,另一筐盛满了金色的种子。

她走到天河边,将那一筐书尽数撒入无底的深渊,而后,转身把所有种子,都细细地播撒在了星辰之间。

自那以后,凡是读过她笔记的人,记忆中那些关于草药、农时的精准论述都渐渐模糊,但他们种地却更知天时,织布却更懂纹理,听雨,也更能听出其中的真意。

李昭阳最后一次巡视边关,他途经当年率死士夜袭敌营的旧址。

荒草丛中,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刀突兀地矗立着,刀柄上,还缠着一抹早已褪色的红绸。

他走上前,握住刀柄,本欲将其拔出,寻个好地方埋葬。

可就在他发力的瞬间,刀身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无尽杀伐与不甘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直冲天灵!

刹那间,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嘶吼,眼前血火重燃。

他没有运功抵抗,更没有闪避,反而松开了手,任由那股意志在自己体内冲撞。

他缓缓解下身上最后一件、也是他此生荣耀所系的明光铠,轻轻地覆盖在那把断刀之上,如同为一位老友盖上最后的棺椁。

“兄弟们,你们的仗,打完了。”他低沉地说道,声音被风吹散,“我的,也结束了。”

话毕,他转身离去,一步未曾回首。

当夜,边塞月明如洗。

守夜的哨卒惊骇地发现,远处连绵的沙丘轮廓,在月光下竟缓缓变幻,最终拼出了两个巨大无比的古篆——“休战”。

次日风起,字迹湮灭无踪。

但自此以后,边境之地,再无人受沙场梦魇侵扰。

秋祭之夜,东部平原的小村祠堂里,烛火摇曳,香烟袅袅。

老农韩九照例主持仪式,他将一碗新收的谷米,恭敬地摆在祖先牌位前。

往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好奇的孩童争先恐后地举手,问出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韩九爷爷,天为什么会下雨?”“人死后会去哪里?”“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可今夜,最后一问之后,却无人再举手。

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些牌位,他们的脸上,没有困惑,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天地共呼吸的安宁。

韩九环视一周,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咧开一个憨厚的笑容。

他端起那碗谷米,猛地倒扣于地。

哗啦一声,金黄的谷粒洒落一地,竟自然而然地铺成了一幅谁也看不懂,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奥秘的星图模样。

陈默一直悄立于祠堂门外的阴影里,他目睹了这一切,唇角泛起一丝微笑。

他没有进去,只是悄然后退一步,转身彻底隐入夜色之中。

山风穿过林梢,发出一声悠长而清越的哨响,像是一句回答,又像是一句告别。

而在千里之外,那座化为礁堡的黑铁塔最深处,早已被珊瑚包裹的海底泥床之中,一枚当年系统崩解时遗落的、最核心的晶石碎片,在沉睡了数年之后,忽然无声地睁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流转着七个即将重生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字:

“这一次,我来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