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沉默的供养(2/2)

“我之战,亦为天下女子不再被‘孝道’所缚。”

写罢,他将纸条和钱裹在一起,塞进一个防水的皮囊。叫醒一个队员,低声交代:“天亮后,你绕道去颍川阳翟,亲手交给周杏儿。若有人问,就说……是远方亲戚托带的。”

队员接过皮囊,犹豫道:“周哥,这钱……”

“是私事。”周铄打断他,“从我下次的津贴里扣。”

队员不再多问,将皮囊贴身藏好。

周铄重新坐回神像下,闭上眼。雨声敲打着残破的庙宇,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来,往更远的地方去。

他忽然想起北疆那些和男子一样扛枪训练的女兵;想起孟瑶在总部拍桌子查账时那双灼亮的眼睛;想起赤火公社婚姻条例里那一条:“婚姻自愿,男女平等”。

这条路,他走得太慢,也太迟。

但总要有人走。

哪怕每一步,都踩着自己和他人的血肉。

十日后,颍川。

王氏已是弥留之际。最好的药请了,最好的大夫看了,终究回天乏术。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呼吸轻得像羽毛。

杏儿守在床边,眼睛肿得核桃似的。皮囊三天前送到了,钱很多,话很少。她念给王氏听时,嫂嫂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下来。

王氏忽然动了动手指。杏儿连忙俯身:“嫂嫂?”

“杏儿……”王氏的声音气若游丝,“你过来。”

杏儿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等我走了……”王氏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把我的东西……都烧了。别留念想。”

杏儿哽咽点头。

“还有……”王氏喘息了几下,眼中忽然泛起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像是释然,又像是悲哀,“你告诉他……我不恨他。”

杏儿的眼泪砸在床沿。

王氏望着帐顶,瞳孔渐渐涣散。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针,扎进杏儿心里:

“这世道……女子如草。他竟……当我是人。”

话音落,气息断。

眼睛还睁着,望着虚空,却已没了神采。

杏儿颤抖着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皮。窗外最后一线天光隐没,屋里彻底暗下来。

远处不知谁家在烧晚饭,炊烟袅袅升起。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沙哑的嗓音在暮色里飘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寻常的人间烟火,与这间屋里无声的死亡,隔着一道薄薄的墙。

而三百里外,周铄正趴在泥水里,盯着远处曹军暗哨的灯火。雨已经停了,夜风刺骨。怀里的地图上,标注的红点越来越多。

他并不知道,这个夜晚,颍川老宅里有一盏灯永远熄灭了。

但他知道,自己背上负着的,早已不止一场任务、一支小队。

那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战争——对抗旧世界的纲常,对抗吃人的礼教,对抗那些被碾碎在时代车轮下、却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的,无数个“王氏”。

夜风中,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白气很快消散在黑暗里,了无痕迹。

像那些沉默的牺牲,无声的供养,以及这个时代给予女子的、近乎奢侈的——

“被当成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