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贵霜的铁蹄与俱乐部的笔(1/2)

益州战败的消息,是十月十七日午后传到邺城的。

起初只是市井流言,说“西边吃了败仗”。待到傍晚,丞相府邸传出确切通报时,整座城池都像被浇了一瓢冰水。

——白水关失守。

——守将吴兰战死,三千将士全军覆没。

——贵霜先锋已破葭萌,兵锋直指剑阁。

通报贴在北城门的告示栏上,浆糊还没干透,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识字的人低声念着,不识字的人焦急询问,等到听明白,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不是普通的沉默。是惊愕、恐惧、难以置信混合成的死寂,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胸口。

一个卖炊饼的老汉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他儿子就在白水关守军中。

哭声像引信,点燃了压抑的恐慌。女人开始抽泣,男人握紧拳头,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天要塌了。

夜幕降临时,邺城的灯火比往日黯淡了许多。酒肆茶馆早早打烊,街市冷清,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和偶尔传来的马蹄声,敲打着惶惶的人心。

胡适之的“文化守望俱乐部”却依旧灯火通明。

厅堂里坐了三十余人,比平日更多了些。除了常客,还来了几位朝中官员、军中幕僚,个个面色凝重。空气里没了往日的檀香茶韵,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紧绷的焦躁。

“诸君都听说了吧?”一位胖硕的粮商擦着额头的汗,“剑阁要是再丢,益州就全完了!贵霜蛮子那可是真吃人啊!听说在犍为,他们把俘虏……”

“慎言!”一位老儒打断他,“莫要妖言惑众!”

“妖言?”粮商急了,“我侄子刚从益州逃回来!亲眼看见的!那些蛮子,把婴孩挑在枪尖上——”

“够了!”

主位上,胡适之缓缓开口。他今日穿了一身素色深衣,神色肃穆,手中惯常的折扇换成了一卷《春秋》。

“哭嚎、咒骂、散布惨状,于事何补?”他目光扫过全场,“当此危难之际,我辈士人,更当冷静思量——华夏何以自处?文明何以存续?”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胡适之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悬挂的孔子像前,郑重一揖。转身时,眼中已含悲悯:

“诸君,胡某近日夜不能寐,反复思量,草成一文。今日愿与诸君共析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稿,徐徐展开。纸是上好的宣纸,字是工整的馆阁体,题目赫然是:

《论持久战与文化保存——当前危局下华夏士人的责任》

“蛮夷南侵,铁蹄践踏,此诚千年未有之危局。”胡适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然则,我辈当思:蛮夷所求,究竟为何?”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

“非国土,非臣民,非礼乐典章。蛮夷所求,不过财货女子,不过膏腴之地。彼等逐水草而居,不识诗书,不晓礼义,纵得城池,亦不过劫掠一番,终究要回他们的荒漠草原。”

厅中有人点头。

“既如此,”胡适之话锋一转,神色愈发沉痛,“我华夏何必要举国死战,以血肉之躯填蛮夷刀箭?白水关三千将士,哪个不是父母所生、妻儿所盼?他们死了,能挡住贵霜铁蹄几日?剑阁若再失,又要死多少人?”

粮商忍不住道:“那胡公的意思是……不打了?”

“非是不打,是不可死打。”胡适之摇头,“蛮夷如洪水,堵不如疏。他们要财货,可与之议和,许以边市通商;他们要土地,可划出缓冲之地,许其暂居;他们要颜面,可予其封号,称臣纳贡亦无不可——”

“称臣纳贡?!”一个年轻士子猛地站起,脸涨得通红,“胡公!此乃丧权辱国!”

“丧权?”胡适之看向他,眼神悲悯,“年轻人,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权’?是眼前几座城池,还是华夏千年文明薪火?”

他展开文稿,朗声念道:

“夫文明者,非城郭甲兵,乃诗书礼乐、典章制度、圣贤文章。今若举国死战,玉石俱焚,则孔孟之道绝,诗书之脉断,纵保疆土,失其魂矣!”

厅中一片寂静。

“故胡某以为,”胡适之放下文稿,声音沉痛而坚定,“当此危局,我辈士人首要之责,非鼓动死战,乃保存文明火种。可将典籍珍本、大儒学士迁往江南,避其锋芒。同时与贵霜议和,许以财货,暂止刀兵。待其劫掠满足,自会退去。届时,文明火种尚存,华夏精神不灭,徐徐图之,犹未晚也。”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

“死战,则华夏精粹尽毁于蛮夷铁蹄,千秋罪责,谁人担当?”

这番话说完,厅中久久无人应声。

有人皱眉沉思,有人微微点头,有人面露挣扎。那年轻士子还想争辩,被身旁的老者按住了肩膀。

“胡公……真知灼见。”一位朝中官员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只是这话……恐怕前线将士听不进去。”

“正因前线将士血气方刚,才需我辈冷静谋划。”胡适之叹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华夏最优秀的子弟,一批批填进无底深壑?难道要让我等读圣贤书之人,亲手将文明推向毁灭?”

他转身吩咐管家:“将此文抄录百份。明日,送往各大书院、报馆、朝中同僚处。国难当头,士人当有担当。”

“是。”

当夜,胡适之府邸的书房灯火通明。抄写声、讨论声、偶尔的叹息声,持续到三更。

而那份《论持久战与文化保存》的文章,在天亮前,已变成墨香未干的传单,开始流向邺城的大街小巷。

十日后,益州前线,绵竹伤兵营。

营地里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呛人气味。简陋的帐篷里躺满了伤员,呻吟声、咳嗽声、偶尔的惨叫,此起彼伏。

老赵靠在最角落的草垫上,左腿从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裹着的麻布渗着暗红的血。他是白水关那场夜战的幸存者——如果这算幸存的话。

同乡的小伙子王二狗端着半碗稀粥过来,蹲在他身边:“赵叔,喝点。”

老赵没接,眼睛盯着帐篷顶的破洞,那里漏进一线惨白的天光。

“赵叔……”二狗声音发哽,“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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