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真正的长城(2/2)
“更重要的是——人民战争重新定义了战场。对你来说,战场是两军对垒的那条线。对我们来说,战场是整个北疆的田野、村落、山路、河流、地道。你的斥候要面对的,可能是放羊的孩子、洗衣的妇人、赶集的老汉,而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我军的眼睛和耳朵。”
他写下最关键的一句:
“战争的主动权,必须牢牢掌握在觉醒的人民手中。 不是等敌人打来了才抵抗,而是让敌人从踏入这片土地的第一刻起,就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举目皆敌,步步杀机,地上地下,无处可藏。”
“这种主动权,靠的不是一纸命令,而是千千万万人对自己命运的清醒认知。红星公社的百姓,不是因为我们下了令才抵抗,是因为他们明白——不抵抗,就灭种。”
写到这里,陈烬搁下笔。
最后一章完成了。
但他没有署名,而是翻开《红星公社保卫战实录》,在末尾空白页,用朱笔添上了一行字:
“此文,献给红星公社三十九位烈士,及所有为自己的土地与尊严而战的普通人。他们用血写就的道理,我仅代为抄录。”
文章和实录被连夜送往印刷坊。
正月十八,第一批小册子印出来了。用的是最结实的黄麻纸,封面印着红星公社废墟上挺立的一截焦黑梁木,标题是陈烬亲笔题写的:
《人民战争三问》暨《红星公社保卫战实录》
册子很薄,但捧在手里像块砖。
它们被装上车队,送往北疆每一个角落——军营、村庄、工坊、学堂。随册子一起送去的,还有一道命令:
“各根据地,即日起组织学习讨论。不设标准答案,但要回答三个问题:一、若敌袭我村,我们该如何做?二、我们能从红星公社学到什么?三、我们如何让我们的家园,也成为敌人的坟墓?”
学习运动像野火般烧开。
在沭阳三区,王铁柱把民兵集合在打谷场,让人大声朗读册子。读到刘王氏攥着田契牺牲时,许多汉子红了眼眶。一个刚分到地的年轻民兵忽然站起来:“教官!咱们村的土地雷太少了,地道也得挖起来!我家有口破铁锅,可以砸碎了填地雷,挖地道我也能带头!”
在黑石峪,呼延卓用生硬的汉语,把册子里的故事讲给归附的牧民听。一个老牧民听完,沉默很久,说:“以前头人让我们去抢,说汉人的东西就该抢。现在才知道,汉人穷人跟我们一样,也是用命保自己的羊群。”第二天,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一把弯刀捐了出来,还带着族人学习挖掘地下藏身洞:“打贵霜,算我一个,我们的帐篷和草原,也能变成陷阱。”
在龙骧谷学堂,曹云给孩子们上课。他问:“如果坏人来了,你们怕不怕?”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手:“不怕!我娘说,咱们有‘人民战争’,可以挖地道躲起来,用开水烫他,用石头砸他!”满堂哄笑,但笑声里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
而在最偏远的山村里,扫盲班的学生把册子里的内容,编成了快板、山歌、顺口溜。不识字的大娘大婶,一边纳鞋底,一边就能哼出来:
“贵霜贼,莫猖狂,进了咱村似闯阎王。地道深,地雷响,开水猪油烫衣裳,锄头专砍马腿伤……”
理论不再是纸上字句。
它变成了田头闲谈,变成了童谣,变成了妇女们烧饭时的互相叮嘱,变成了老汉们晒太阳时规划地道走向的热议。
它渗进了北疆的泥土,融进了百姓的呼吸,化作了家家户户院角的土地雷、村村落落地下交错的地道网。
正月廿五夜,陈烬微服巡视到一个边境小村。
村口的识字班还亮着灯。他凑近窗缝,看见油灯下,一个老农正在结结巴巴地读册子,旁边摊着一张粗糙的图纸,画满了纵横交错的线条。围坐的七八个村民看得入神,时不时指着图纸争论。
老农读到刘王氏那段,停下来,擦了擦眼睛。
一个中年汉子瓮声瓮气地说:“咱村的地道得按册子说的,分主道和岔路,岔路里设陷阱,埋上木桩子,跟藏兵洞似的!”
一个媳妇接口:“我家还有半罐猪油,烧滚了装在陶罐里,地道口守着,敌人进来就往下浇!”
一个半大孩子举手:“我会做响箭!用竹子做,一拉就响,地道里能传声,能报信!”
七嘴八舌,全是土办法,却透着一股狠劲。
陈烬悄悄退开,没有打扰。
他走在村中小路上,脚下的泥土似乎还带着挖掘的湿润气息。抬头望去,星空低垂,仿佛伸手可及。远处传来犬吠,更远处,是沉入黑暗的群山——那里,贵霜的大营灯火如繁星。
但他心里一片澄明。
真正的长城,已经筑起来了。
不在边境线上,在千千万万像这个村庄一样的地方,在每一个普通百姓开始认真思考“如何保卫自己的家”的头脑里,在每一寸土地下交错延伸的地道中。
这长城没有砖石,却比任何砖石更坚固。
因为它的材料,是觉醒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