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军队内部的淬火(2/2)

这场讨论,不止在新兵营。

在龙骧谷的主力大营,陆沉主持了他麾下的讨论会。

陆沉是职业军人出身,前半生信奉的是“兵贵精不贵多”“器械为先”。整风后他有所转变,但骨子里,还是更看重训练、装备、阵型这些“硬实力”。

讨论会开始,他例行公事地讲了讲“人民战争”的意义,然后让士兵发言。

一个叫王老蔫的老兵站起来。他是最早跟随陈烬的十九人之一,素来沉默寡言,打仗勇猛但从不提过去。

“我说两句。”王老蔫声音沙哑,“我老家在冀州。黄巾乱的时候,官军来‘剿匪’,把我爹当‘黄巾余孽’砍了头。我娘带着我逃难,路上病了,没钱治,死在我怀里。那年我十二岁。”

陆沉皱眉——这诉苦他听过很多,没太多新意。

但王老蔫接下来说的,让他愣住了。

“我恨官军,恨那些当官的。后来跟了社长,我以为就是换个好主子,给饭吃,给衣穿,我就卖命。”王老蔫顿了顿,“直到……直到去年,我随队去新区帮助收秋。一个老太太,非要把刚煮好的鸡蛋塞我手里,说‘孩子,吃,你们辛苦了’。我不收,她就哭,说‘我儿子要活着,也跟你们一样大’。”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打仗,不是为了社长给的饭吃。是为了那个老太太以后煮了鸡蛋,能给她活着的儿子吃,而不是塞给我这个陌生人。是为了千千万万个老太太,不用再对着别人的儿子,想自己的儿子。”

王老蔫坐下了,把头埋进膝盖。

全场死寂。

陆沉坐在那里,像被雷劈了。

他带兵多年,见过士兵因仇恨、因赏银、因军令而奋勇。但王老蔫这种——因为一个陌生老太太的一颗鸡蛋,而重新理解了为何而战——他从未见过。

这不是“士气”,是觉悟。

散会后,陆沉独自在营房里坐了很久。雷豹来找他,看见他对着墙上挂的地图发呆。

“陆将军,想什么呢?”

陆沉缓缓转头,声音有些飘忽:“雷政委,你说……十套精良甲胄,和一个明白为何而战的兵,哪个更重要?”

雷豹笑了:“你这不是有答案了吗?”

陆沉深吸一口气:“我过去半辈子,只懂练‘技’。觉得兵练得越精,刀磨得越利,仗就能打赢。今天……今天王老蔫那番话,让我懂了——没有‘魂’,再好的‘技’,也是无根之木,风一吹就倒。”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

“从明天起,飞虎营的训练大纲要改。上午练技,下午……练心。我要让每一个兵都像王老蔫那样,知道自己手里这把刀,到底为谁而举。”

二月初,一支特殊的队伍组建。

队伍二十三人,有红星公社的幸存者——柳月还没完全康复,但坚持要来,她丈夫赵大勇的弟弟赵小虎替她;有像王老蔫这样觉悟深刻的老兵;有雷豹这样善于做思想工作的政工干部;甚至还有胡顺这样愿意现身说法的贵霜降兵。

队伍名叫“人民战争宣讲队”。

陈烬在送行时说:“你们的任务,不是去讲课,是去‘播种’。把红星公社的故事,把王老蔫们的心里话,把咱们这些日子讨论出来的道理,用最直白的话,说给每一个战士、每一个百姓听。”

他特别叮嘱柳月(通过赵小虎转达)和胡顺:

“你们不用说大道理。就说你们亲眼看到的、亲身经历的。柳月就说,那天站在碾盘上,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怕不怕,为什么没跑。胡顺就说,你在贵霜过什么日子,为什么逃跑,现在为什么愿意拿起刀对准曾经的‘自己人’。”

“真话,比什么理论都有力。”

宣讲队出发了。

他们穿梭于各个军营、村庄、工坊。没有讲台,没有教案,就在篝火边、田埂上、作坊里,像拉家常一样讲述。

柳月的故事让许多硬汉子落泪——一个女会计,凭什么扛起一个村的生死?就凭她记得每一户的田在哪儿,记得谁家孩子还没吃饱。

胡顺的讲述则让很多人深思——原来贵霜底层牧民和汉人佃户,苦得如此相似。

王老蔫那颗鸡蛋的故事,被传了一遍又一遍。很多士兵开始下意识地问自己:我打仗,是为了什么?

答案渐渐清晰。

不是为了某个领袖,不是为了军饷,甚至不全是为了报仇。

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母亲,不用再对着别人的儿子哭。

是为了让自己流血的地方,能长出不再需要流血的日子。

二月末,陆沉的飞虎营奉命进行一次实战演练——模拟驰援被“敌”突袭的村庄。

这次,没有详细的作战计划。陆沉只给了两个指令:一、尽快赶到;二、与村民协同御敌。

演练开始,“敌军”突袭一个边境村落。飞虎营赶到时,“村民”(由民兵扮演)已经在自发组织抵抗——挖陷坑、架开水、放哨报信。

一个飞虎营的班长本能地想接管指挥:“你们乱糟糟的,听我命令……”

话没说完,扮演村民的民兵队长——一个四十多岁的瘸腿老汉——瞪着眼说:“你懂个屁!村东头那条沟,下雨天滑,该埋绊索;村西老赵家灶台烟道通后山,能藏人。你们打你们的,我们打我们的,配合就行,别瞎指挥!”

那班长一愣,随即笑了:“成!您老熟悉地形,听您的!”

演练结束,总结会上,陆沉感慨道:

“以前咱们打仗,讲究令行禁止,一切听指挥。这没错。但现在我明白了——最高明的‘令’,不是具体让你怎么做,是让你明白为什么必须这样做。当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百姓都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就会自己找到‘怎么做’的最好办法。”

他看向台下那些目光沉静的士兵:

“咱们的‘魂’,铸成了。”

台下,李二牛、张石头、胡顺……许许多多曾经迷茫的面孔,此刻都挺直了腰杆。

他们手里的枪,不再只是铁。

枪里有父辈的冤魂,有母亲的眼泪,有故乡的泥土,有对明天的承诺。

这魂,比钢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