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3章 根须蔓延时(2/2)

阿峰站在餐厅中央,眼眶有些发热。这就是他梦想中的餐厅——有雨林的味道,有村庄的温度,有传统的记忆,也有现代的舒适。

“还缺个名字。”岩叔说。

大家七嘴八舌提议:“雨林餐厅”、“那拉味道”、“绿叶厨房”……

玉婆慢慢开口:“叫‘老根新芽’吧。”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树老了,根还活着,就会发新芽。”玉婆看着阿峰,“你们年轻人回来,就像老树发新芽。餐厅做的老味道,也是新事业。”

“好!”阿峰一拍大腿,“就叫‘老根新芽餐厅’!玉婆,您这名字起得太好了!”

名字定了,接下来是菜单。这是阿峰的专业领域,他早就胸有成竹。

“我想做三套菜单。”阿峰召集了有兴趣学厨的年轻人,在还没完工的餐厅里开起了策划会,“第一套,传统宴席菜。按那拉村的红白喜事规格,比如婚礼的‘八大盘’,祭祀的‘五味供’。这套菜单不常做,只接受预定,是文化体验。”

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第二套,日常特色菜。把传统菜改良,更适合现代人口味。比如竹筒饭,我们可以做三种规格:单人简餐、双人分享、家庭装。比如芭蕉叶包烧,可以开发不同馅料——菌菇的、鱼肉的、野菜的。”

“第三套,”阿峰眼睛发亮,“是创新融合菜。用雨林的食材,结合我在城里学的烹饪技法。比如用酸角做酱汁配烤鱼,用香茅草做冰淇淋,用各种野生香料调制饮品。这套菜单要不断更新,吸引年轻人,也适合拍照发朋友圈。”

一个叫小梅的姑娘举手:“阿峰哥,饮品我可以负责吗?我在县城奶茶店打过工,知道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

“太好了!”阿峰点头,“我们就是要发挥每个人的特长。”

另一个小伙子阿亮说:“我会做点心。跟玉婆学的米糕、糯米糍,我还能创新些新样式。”

策划会开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夕阳西下,竹影拉长。岩叔进来叫大家吃饭,看到这群年轻人围坐讨论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晚餐在岩叔家吃。许父许母也在,一桌人边吃边聊。

“餐厅预计什么时候开业?”许母问。

“再有一周就差不多了。”阿峰说,“但我想到时候办个‘试菜会’,请全村人先来吃一顿,提提意见。正式开业,想等兮若姐和槿之哥回来。”

岩叔点头:“应该的。他们俩为村里付出这么多,餐厅开业不能缺席。”

正说着,阿勇匆匆进来:“岩叔,周工来电话了!”

所有人都放下碗筷。周工是省林业局对接那拉村申报的负责人,他的电话往往意味着重要消息。

岩叔接过手机,走到院子里。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表情复杂。

“怎么说?”岩婶急切地问。

“专家评审通过了。”岩叔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专家考察组下周就来。”

“这么快?!”阿峰惊讶。

“省里有个国际生态会议月底召开,想把那拉村作为社区保护的成功案例推荐上去。所以考察提前了。”岩叔坐下,喝了口水,“周工说,这次来的不仅是林业局的专家,还有国家林草局的观察员,和两个国际保护组织的代表。”

房间里一片寂静。国家层面,国际代表——那拉村从未接待过这么高规格的考察。

“这是好事。”许父最先反应过来,“如果得到国家认可和国际关注,保护区的获批几率会大大增加,后续的资金、技术支持也会更多。”

“压力也大。”岩叔实话实说,“咱们村……太朴素了。没有豪华设施,没有专业讲解,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要的就是朴素。”许母突然开口,“岩叔,您忘了婚礼那天您说的话?‘我们的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专家来看的,不就是咱们真实的样子吗?”

许父赞同:“没错。如果为了考察特意粉饰,反而失去了社区保护地的本真。就让专家看真实的那拉村:有生机,也有困难;有传统,也有创新;有保护的努力,也有发展的需求。”

岩叔沉思片刻,点点头:“老许说得对。咱们不搞突击准备,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合作社的日常运营,巡护队的正常工作,餐厅的继续改造——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材料,比任何汇报都生动。”

他看向阿峰:“倒是你的餐厅,如果能赶在考察前试营业,会是个很好的展示点——青年回流,传统创新,可持续生计,这不正是社区保护的核心理念吗?”

阿峰一下子坐直了:“我加班!一周内保证能试营业!”

“不用加班。”岩叔摆摆手,“按正常节奏来,能做多少是多少。重要的是真实,不是完美。”

饭后,岩叔独自走到老榕树下。夜幕降临,萤火虫开始闪烁。他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想起三十多年前,父亲带他在这里认树的情景。

“爸,”岩叔轻声说,“那拉村要走到更大的舞台上了。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走稳这一步。”

风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省城这边,许兮若和高槿之刚回到南市,就接到了陶教授的电话。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陶教授在电话那头说,“好消息是,科技厅的项目答辩通过了,三百万经费,下个月初签合同。”

许兮若和高槿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喜悦。

“坏消息呢?”高槿之问。

“坏消息是,你们得马上回那拉村。”陶教授语气严肃,“专家考察组下周就到,国家林草局和国际组织的代表都来。省里很重视,要求全力配合。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考察组点名要见你们俩。你们的社区保护实践,是这次考察的重点。”

挂掉电话,高槿之苦笑:“刚回来又要走。”

许兮若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早晚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高父和赵姨知道后,虽然不舍,但都表示支持。高父特意提前回家,一家人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这次回去,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高槿之说,“考察之后,如果顺利,保护区进入公示期,合作社也要扩大规模,餐厅要开业……村里需要人手。”

赵姨给高槿之夹菜:“去吧。男子汉大丈夫,事业要紧。就是……”她看了眼许兮若,“婚礼办得仓促,等忙过这阵,咱们在国内得好好补办一场,请请亲戚朋友。”

“赵姨,不急。”许兮若微笑,“等保护区正式批下来,咱们在那拉村再办一次庆祝宴,请大家都去。”

高父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组织公司的管理层都去学习,那拉村的社区保护模式,对企业社会责任也有启发。”

晚饭后,高槿之送许兮若回她父母家——虽然两人已经结婚,但许兮若的行李还大部分在自己家。路上,两人手牵手走着,南市的夜风比雨林干燥,带着城市的烟火气。

“累吗?”高槿之问。

“身体累,心里满。”许兮若靠在他肩上,“槿之,有时候我觉得像在做梦。一年前,我还在为论文数据发愁,你还在为是否继承家业纠结。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事业,有了要守护的村庄,还有了彼此。”

“不是梦。”高槿之握紧她的手,“是我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回到许兮若家,许兮若家的阿姨已经准备好了行李箱。不仅装了衣物,还塞了许多给那拉村村民的礼物:给玉婆的羊毛披肩,给岩婶的丝绸围巾,给孩子们的文具和糖果。

“阿姨,您想得真周到。”许兮若感动地说。

“你爸妈在村里,多亏大家照顾。”阿姨眼睛微红,“告诉先生和太太,别光顾着工作,按时吃饭。尤其是太太,她胃不好……”

“放心吧,岩婶天天盯着他吃饭呢。”许兮若拥抱阿姨,“等考察结束,我带您去村里住段时间?”

“再说吧。”阿姨抹抹眼睛,“你们路上小心。”

第二天一早,两人再次踏上回那拉村的路。这次的心情与以往不同——不再是探索者或援助者,而是归家人。

车驶入山路时,许兮若收到阿峰发来的照片:焕然一新的餐厅,原木桌椅,藤编灯饰,墙上挂着玉婆的织锦。照片下附言:“老根新芽,等你们回来试菜。”

高槿之看着照片笑了:“阿峰动作真快。”

“不只是阿峰。”许兮若翻着手机里的信息,“小梅研发了三款雨林饮品,阿亮做了新式米糕,连玉婆都学会了用微信发语音——她现在每天给我发一条植物知识。”

车拐过最后一个弯,那拉村出现在视野中。夕阳西下,炊烟袅袅,雨林环抱中的村庄宁静如画。村口的老榕树下,似乎聚集着一些人。

车驶近,许兮若看清了:岩叔、岩婶、玉婆、阿勇、阿峰……几乎全村人都等在那里。孩子们举着野花编的花环,妇女们端着竹杯,男人们笑着招手。

车停下,许兮若和高槿之刚下车,就被花环套了个满怀。

“欢迎回家!”阿峰带头喊。

“欢迎回家!”全村人齐声应和。

许兮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挨个拥抱岩婶、玉婆,和高槿之一起向岩叔深深鞠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岩叔的眼眶也红了,“走,回家吃饭。你爸妈都等着呢。”

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许兮若注意到村庄的变化:合作社的牌子换成了更醒目的木刻招牌;几户人家门口停着新买的电动三轮车;最明显的是村口的老仓库,现在挂上了“老根新芽餐厅”的匾额,字体是玉婆的手笔,古朴有力。

“餐厅明天试菜。”阿峰边走边介绍,“全村人都来。正好你们回来了,给提提意见。”

“你爸妈可帮了大忙。”岩婶对许兮若说,“你爸设计的加固方案,又安全又省钱。你妈跟妇女们一起编灯罩,手巧得很。”

许兮若心里暖暖的。父母能融入这里,比任何事业成功都让她开心。

晚饭在岩叔家,摆了满满两桌。许父许母看起来气色很好,许父的脸晒黑了些,许母的手上多了几处织锦留下的细茧——那是荣誉的印记。

“爸,妈,适应吗?”许兮若问。

“适应。”许父难得地话多,“这里空气好,人心善,工作也有意义。合作社的财务制度框架搭好了,下周开始培训村里的会计。”

许母则展示许父跟玉婆学的织锦:“看,这是波浪纹,这是山峦纹……玉婆说你爸有天赋,才几天就学会了三种基础纹样。”

玉婆坐在主位,笑眯眯地说:“兮若爸爸手巧,心静。织锦这东西,急不得,要心静才能织出好图案。”

饭后,岩叔召集核心成员开了个短会,讨论迎接考察组的准备。

“周工说了,考察组一行八人,下周三到,住三天。”岩叔传达了详细安排,“第一天看整体环境,第二天深入雨林和社区,第三天座谈反馈。住宿安排在村民家,已经有三户自愿接待。”

“吃饭呢?”阿峰问,“要不就在餐厅?正好展示我们的生态食材和传统饮食文化。”

“好主意。”岩叔点头,“但不要刻意准备山珍海味,就吃村民日常的饭菜,加上餐厅的特色菜。”

许兮若补充:“我觉得,应该让考察组全面体验那拉村的真实生活。不只是看,还要参与:早上跟巡护队进雨林,下午跟妇女学织锦或采野菜,晚上听老人讲故事。让他们理解,保护不是外力强加,而是内生于社区的生活方式。”

高槿之赞同:“我建议设计几条不同的体验路线:生态观察线、传统文化线、生计发展线。考察组成员可以按兴趣选择,这样收集到的反馈也更全面。”

会议开到深夜,确定了详细的接待方案。核心原则只有一个:真实、自然、互动。

散会后,许兮若和高槿之回到他们的竹楼。月光如水,透过竹窗洒在床上。两人并肩躺着,都没有睡意。

“紧张吗?”高槿之问。

“有点。”许兮若诚实地说,“这次考察关系到保护区的命运,也关系到那拉村的未来。”

“但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高槿之握住她的手,“真实的努力,真实的改变,这些是装不出来的。我相信,专家们能看到。”

许兮若转身看着他:“槿之,不管结果如何,这条路我们走对了,对吗?”

“对。”高槿之吻了吻她的额头,“因为这条路,让我们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彼此,找到了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

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远处雨林的轮廓在月光下绵延起伏。那拉村安静地睡着,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

而许兮若和高槿之知道,无论考察结果如何,那拉村的生命力已经觉醒。就像雨林里的种子,一旦扎根,就会顽强生长;就像老树的新芽,一旦萌发,就会指向天空。

根于土,向于光。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