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化被动为主动的日常(2/2)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咱们村,能不能自己给自己授个牌?”玉婆说,“不是等上面的批文,是咱们自己立个规矩,自己定个名分。比如,叫‘那拉村祖辈守护林’。立块碑,写上村里的保护公约,谁来了都能看到。”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岩叔拍腿:“玉婆说得对!咱们保护雨林,不是为了别人认可,是为了自己对得起祖辈、对得起子孙。自己立碑,自己守约,这才是真正的社区保护。”

高槿之补充:“我们可以把公约刻在木牌上,挂在雨林入口。内容就是大家讨论的那些:不砍伐成材木,不采集未成熟物,不污染水源,不打扰野生动物......”

“还要加上:传统知识要传承,年轻人要培养,村子要一起发展。”许兮若说。

那晚的讨论持续到深夜。月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那是一种掌握自己命运的神采。

接下来的日子,那拉村进入了另一种忙碌。

阿峰餐厅正式开业,不搞剪彩仪式,而是举办了“全村宴”——请所有村民免费吃一顿,感谢大家在改造期间的帮助。菜品全是雨林食材,每道菜都有故事卡。那顿饭吃得热闹又温馨,像一场大家庭的聚会。

小梅的生态旅游体验营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五个来自省城的年轻人,有大学生,有上班族。他们在村里住三天,白天跟着巡护队进雨林,跟着妇女学织锦,跟着阿峰学做菜;晚上听老人讲故事,看星空,录雨林夜声。

一个叫小雨的女孩在离开时说:“我来之前,以为会是趟艰苦的体验。没想到,收获最多的是内心的平静。你们村有一种力量,让人慢下来,想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

巡护队扩大了规模,新增了两名队员——都是二十出头的本村青年。阿勇带着他们培训,从认植物开始,到使用监测设备,到学习传统禁忌。

“巡护不只是走路记录。”阿勇说,“是要懂雨林,爱雨林,像爱自己的家。”

最隆重的活动是“祖辈守护林”碑的立碑仪式。

碑是村里石匠用本地青石刻的,不大,但厚重。正面刻着“那拉村祖辈守护林”八个字,背面刻着保护公约,落款是“那拉村全体村民”。

立碑地点选在雨林入口的老樟树下。仪式很简单,没有领导讲话,只有村民自己的誓言。

岩叔代表大家朗读公约:“我们,那拉村的子孙,在此立誓:守护这片祖辈留下的雨林,如守护我们的生命。不贪心,不破坏,不遗忘。让树继续长,让鸟继续飞,让溪继续流。我们保护雨林,雨林养育我们。此誓,代代相传。”

然后,每户派一个代表,在碑前鞠躬。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孩子,依次行礼。

玉婆被搀扶着上前。她没有鞠躬,而是用手摸了摸碑文,轻声说:“爸,妈,你们放心。林子,咱们守住了。”

那一刻,很多人的眼睛都湿了。

碑立好后,成了那拉村的新地标。来餐厅的客人会去看,体验营的学员会去看,连偶尔路过的徒步者也会驻足阅读。

而就在立碑后的第三天,省里的消息终于来了。

不是正式批文,是周工的电话。

“老岩,有两个消息。”周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笑意,“第一个,考察组的报告评价很高,尤其是你们那种‘不等不靠,主动作为’的精神。国家林草局已经把那拉村列为社区保护地试点,会有配套政策支持。”

岩叔握着电话的手有点抖:“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国际自然保护联盟那边,陈博士和大卫回去后,帮你们申请了一个小额项目资助。钱不多,十万,但意义重大——是国际认可。他们希望用这笔钱做传统知识数据库。”

挂掉电话,岩叔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他走到祠堂,敲响了那口老钟——只有重大事情时才敲的钟。

村民从四面八方聚来。

岩叔站在祠堂前的台阶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突然说不出话来。

“岩叔,怎么了?”阿峰问。

岩叔深吸一口气:“刚才周工来电话。咱们村,被列为国家社区保护地试点了。还有,国际组织给了资助,做传统知识数据库。”

寂静。然后,爆发出欢呼。

但欢呼很快平静下来。因为大家发现,岩叔并没有特别兴奋。

“岩叔,这不是大好事吗?”小梅不解。

“是好事。”岩叔点头,“但我刚才站在这里,看着大家,突然想到:就算没有这个消息,咱们的日子不也越过越有劲吗?餐厅在开,直播在做,巡护在继续,碑也立了。”

他顿了顿:“所以我在想,这个好消息,对咱们意味着什么?不是救赎,不是施舍,是认可。是外面的人终于看到了咱们一直在做的事。”

高槿之走上前:“岩叔说得对。保护区试点、国际资助,这些都是助力。但真正的主心骨,是咱们自己。就像玉婆说的,咱们自己立的碑,自己守的约,这才是根本。”

许兮若接话:“而且,有了这些支持,咱们能做得更好。传统知识数据库可以系统化整理玉婆他们的智慧,保护地试点可能有更多资源支持巡护和监测。但核心不变——雨林是咱们的,保护是咱们的事。”

那晚,那拉村举行了简单的庆祝。不是狂欢,而是温情的聚会。大家围坐在祠堂前,分享食物,回忆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

玉婆被请到中间。老人今天精神特别好,她看着大家,慢慢说:

“我活了八十三年,见过那拉村最好的时候,也见过最难的时候。但像现在这样,老的小的都在,心都齐,还是头一回。”

“以前我总担心,我死了,这些老规矩、老知识怎么办?现在不担心了。阿峰在记,小梅在传,年轻人都在学。老根发新芽,林子倒不了。”

阿峰站起来,举着竹杯:“我提议,咱们敬玉婆,敬岩叔岩婶,敬每一位为村子付出的人。也敬咱们自己——因为我们选择了守护,选择了回家,选择了相信。”

竹杯相碰,声音清脆。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洒在竹楼屋顶,洒在雨林树梢。那拉村安静地卧在群山怀抱中,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深夜,许兮若和高槿之沿着溪流散步。水声潺潺,萤火虫点点。

“还记得一年前吗?”许兮若问,“我们刚来的时候,村里暮气沉沉的。年轻人走了大半,许多老人守着空房子。”

“记得。”高槿之握紧她的手,“但现在完全不同了。不是因为外面给了什么,是因为村里人自己醒过来了。”

“我爸妈说要长住。”许兮若微笑,“我爸迷上了织锦,说要设计一系列雨林主题的服装。我妈成了合作社的财务总监,说这里的工作比在公司有成就感。”

“我爸也在筹划把那拉村模式引入公司的供应链。”高槿之说,“他说,真正的企业社会责任不是捐钱,是建立公平、可持续的合作关系。”

两人走到“祖辈守护林”碑前。月光下,青石碑泛着温润的光泽。

许兮若伸手触摸碑文:“槿之,我觉得我们找到了比学术研究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

“连接。”许兮若说,“连接传统与现代,连接乡村与城市,连接保护与发展,连接不同世代的人。我们是桥梁。”

高槿之点头:“而且这座桥,不是我们建的,是村民自己建的。我们只是帮忙加固了一下。”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母亲唤孩子回家的声音。村庄的日常,在宏大的叙事之下,依然是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这才是最真实的那拉村——不是标本,不是案例,是活生生的、在泥土中扎根、在阳光下生长的地方。

回到竹楼,许父许母还没睡,在灯下研究织锦图案。

“回来了?”许母抬头,“刚才玉婆送来这个。”

桌上是一块新织的锦,图案复杂精美:中央是一棵大树,根系蔓延,枝叶舒展;树下有小屋、溪流、人物;天空有飞鸟,林间有走兽。

“玉婆说,这是‘那拉村全景图’。”许父解释,“她织了两个月。说送给合作社,挂在办公室,让每个人记住咱们村的样子。”

许兮若仔细看,发现图案里有许多细节:祠堂、老榕树、新建的餐厅、巡护队的身影、甚至还有她和槿之的竹楼。

“太珍贵了。”她轻声说。

“玉婆说,这块锦她会教年轻人织。”许母说,“每个想学的人都要织一遍。织的时候,就把村子装进心里了。”

夜深了,竹楼里的灯光渐次熄灭。雨林的夜晚并不寂静——虫鸣、蛙声、偶尔的鸟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成自然的夜曲。

而在省城,在国家林草局的办公室里,一份关于那拉村社区保护地试点的文件正在流转。在i的全球项目库里,那拉村的传统知识保护项目已经立项。在出版社的选题表上,《社区保护的在地实践:那拉村案例》赫然在列。

但这些,那拉村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睡着了,梦里是明天的日常:阿峰要试验新菜品,小梅要准备直播,阿勇要带队巡护,妇女们要采集野菜,孩子们要去森林课堂......

根已深扎,新芽正茂。那拉村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而这一切,无关拯救,只关乎选择——选择守护,选择回家,选择相信,在这片祖辈生活的土地上,走出属于自己的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