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旧宅问路(1/2)

民国三十七年,江州城东的老宅区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战争已经结束,但这座古城仍笼罩在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映照着两侧斑驳的围墙和紧闭的门扉。

林书桓提着行李,站在一栋老宅前。门楣上“林府”两个字已经模糊,门环上的铜绿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这是他祖上的宅子,已空置多年。父亲临终前交代,要他将宅子整理出来,或许能住人,或许能卖掉。

钥匙插入锁孔,生涩地转动。门开了,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像是在抱怨被打扰。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尘土和旧木器的气味。

林书桓跨过门槛,踏入宅院。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式院落,一进三开间,中间是天井,青苔爬满了石板缝隙。正厅的门虚掩着,窗纸已经破碎,在晚风中簌簌作响。

他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宅子虽旧,但结构还算完整。父亲曾说,这宅子建于清末,林家曾是江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宅子也就荒废了。战乱期间,这里曾被征用作为临时医院,后来又空置至今。

林书桓决定先打扫一间屋子住下。他选了西厢房,相对干净一些。清扫时,在床下发现了一个木盒,盒上刻着云纹,锁已经锈死。他摇了摇,里面似乎有东西,但不重。

天色渐暗,林书桓点上带来的煤油灯。灯光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微弱,勉强照亮一方天地。他简单吃了些干粮,整理床铺准备休息。

就在他躺下不久,听到了第一个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而是脚步声。很轻,很慢,从院子里传来,像是有人在石板路上踱步。

林书桓坐起身,侧耳倾听。脚步声持续着,不疾不徐,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像是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他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破了的窗纸向外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一片银白。

脚步声停了。

林书桓以为是幻听,正要回床,声音又起。这次更近了,像是在天井里,绕着那口枯井转圈。

他推开门,走到天井中。月光皎洁,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院子里没有人,枯井旁也没有脚印。只有夜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声响。

“有人吗?”他问。

没有回答。脚步声又停了。

林书桓感到一阵寒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来自心底。他回到房间,锁上门,虽然知道一扇木门挡不住什么,但心理上觉得安全些。

后半夜,他睡得不安稳,总感觉有人在窗外走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但语调焦急,像是在问路。

天刚亮,林书桓就起床了。他决定今天彻底检查宅子,弄清楚昨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白天的宅子显得正常许多。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林书桓从正厅开始,一间间查看。

宅子的格局很规整,正厅、东西厢房、后院,还有一个小花园,已经荒草丛生。在后院的墙角,他发现了一块倒在地上的石碑,拂去青苔,上面刻着字:

“林公讳文远之墓”

这是祖坟?怎么会在宅子里?林书桓感到奇怪。他记得林家的祖坟在西山,怎么会有人在宅内立碑?

他继续查看,在东厢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模糊的字迹,像是用炭笔写的,已经很难辨认。只能看出几个字:“...寻...路...归...”

寻路?归?林书桓心中一动,想起昨晚听到的像是问路的声音。

中午,他出门采购生活用品,顺便打听宅子的情况。街角杂货店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这里开店几十年了。

“林家老宅?”老板听了林书桓的询问,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宅子...空了有十年了吧。您是哪位?”

“我是林家的后人,林书桓。刚回来整理宅子。”

老板打量了他一番:“林家后人...难怪看着面善。令尊是?”

“家父林景明。”

“哦,景明先生。”老板点头,“他年轻时我还见过,后来搬去省城了。这么说,你是回来打算长住?”

“先整理一下,再看情况。”林书桓说,“老板,您对这宅子了解吗?我昨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老板的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那宅子...不太干净。以前住过的人都说,晚上会听到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问路。”

“问路?”

“嗯,总是那几句:‘请问,西山路怎么走?’‘去西山该往哪个方向?’”老板说,“但院子里明明没人。后来请了道士来看,说是宅子里有‘路魂’,就是迷路的鬼魂,找不到归途,就在原地打转。”

林书桓想起了那块墓碑:“宅子里有块墓碑,刻着‘林公文远’,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老板皱眉:“林公文远...那是你曾祖父吧?听说他去世时正逢战乱,没能葬入祖坟,暂时安葬在宅内,后来不知怎么就没迁走。也许是这个原因...”

路魂,迷路的鬼魂,找不到归途。林书桓心中有了些眉目。如果曾祖父的魂魄困在宅子里,找不到去西山祖坟的路,那么每晚的脚步声和问路声就说得通了。

他谢过老板,回到宅子。下午,他请了几个人帮忙,将宅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修好了门窗,清理了杂草。他还特意将那块墓碑扶正,摆在院中显眼位置。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晚,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不只是脚步声和问路声,还多了敲门声。

不是大门被敲,而是每个房间的门都被依次敲响。咚,咚,咚,三下一组,从正厅开始,到东厢房,西厢房,最后是林书桓的房间。

林书桓这次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问:“请问,您是要去西山吗?”

敲门声停了。外面一片寂静。

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很近,就像在门外:“是的...找不到路了...请指路...”

声音很平静,没有恶意,只有深深的迷茫。

林书桓定了定神:“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林...文远...”声音断断续续,“我要回家...回西山...”

果然是曾祖父。林书桓说:“明天我带您去西山祖坟,好吗?”

没有回答。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院子里。

第二天,林书桓去了西山。根据父亲留下的信息,他找到了林家祖坟。那是一片山坡,散落着十几座坟墓,都有石碑。他找到了曾祖父的墓位,但那里只有一块空碑,没有坟冢。

原来曾祖父根本就没葬在这里。墓碑立了,但尸骨还在宅子里。

林书桓回到城里,找到民政部门查询。工作人员翻找旧档案,终于找到了一份记录:民国二十七年,林公文远去世,因战乱交通断绝,暂厝于宅内,待局势稳定后再迁葬。但后来家人迁居省城,此事就被遗忘了。

“暂厝”就是临时安放,通常是在宅内设灵堂,棺木不入土。那么,曾祖父的棺木可能还在宅子的某个地方。

林书桓回到宅子,开始寻找。根据老宅的布局,如果有临时灵堂,通常设在后堂或厢房。他检查了每个房间,最后在东厢房的壁橱后发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很隐蔽,与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用力推开,里面是一个小房间,不大,只有几平米。

房间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普通的松木棺,已经有些腐朽,上面落满灰尘。棺盖没有钉死,只是虚掩着。林书桓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棺盖。

里面是空的。没有尸体,只有一套折叠整齐的寿衣,还有一本日记。

林书桓拿起日记。封面已经破损,内页泛黄。他翻开,是曾祖父的笔迹,记录了他晚年的生活和最后的日子。

最后几页写道:

“...战火迫近,江州恐难保全。余自知时日无多,嘱家人若我死后交通仍断,可将我暂厝宅内,待和平之日再归祖坟。切记,切记...”

“...今日精神稍好,想起一事。余年少时曾遇一云游道士,言我命中有‘迷途’之劫,死后若不得安葬故土,魂魄将困于原地,不得超生。须有血脉后人引路,方可归乡。此言虽玄,宁可信其有...”

“...若后人见此日记,请带我归葬西山。引路时需于子时,持我生前常用之烟杆为引,沿旧日归乡之路行走,途中无论闻何声、见何物,不可回头,不可应答...”

林书桓合上日记。原来一切都有安排。曾祖父预见到了自己可能无法及时归葬,留下了指引。而那个“迷途”的预言,竟然应验了。

他需要找到烟杆。又在房间里寻找,在棺材角落发现了一个长条形的布包。打开,是一根紫竹烟杆,铜烟锅已经发黑,玉烟嘴温润。

现在,他知道了该怎么做。但子时引魂,听起来还是让人不安。

当晚,林书桓按照日记中的指示做准备。他将烟杆洗净,换上新的烟丝。晚上十一点,他来到停放棺材的小房间。

子时将近,房间里开始变冷。不是温度下降,而是另一种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林书桓点上烟杆,抽了一口——他不会抽烟,呛得咳嗽。但烟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是一种陈年的烟草香。

十一点五十九分,棺材里传来了声音。很轻,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林书桓握紧烟杆,轻声说:“曾祖父,我来带您回家。”

棺材里没有回音,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火焰不再跳动,而是笔直向上,发出青白色的光。

十二点整,林书桓转身走出小房间,烟杆在前引路。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有东西跟着。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存在感,一种压力。

他走出东厢房,穿过天井,来到大门前。开门时,他瞥见门楣上“林府”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光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银白。林书桓按照父亲曾说的旧日归乡路线,向西山方向走去。那是几十年前的老路,现在已经有些路段改道,但他尽量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

一开始很顺利。但走到城西的老城门时,事情开始不对劲。

城门早已拆除,现在是一片空地。但林书桓走到那里时,眼前出现的却是旧时的城门,砖石斑驳,门洞幽深。月光下,城门楼上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他知道这是幻象,不能理会。继续向前,穿过城门——实际上是穿过空地。

出城后,路变得荒凉。两旁是废弃的农田和零星的老树。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说话。

走了一段,林书桓听到身后有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很多人的,杂沓纷乱。还有说话声,叫卖声,车马声,仿佛整条街都活了过来,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热闹。

“烧饼——热乎的烧饼——”

“让一让,让一让,马车来了——”

“这位客官,住店吗?”

声音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林书桓强忍着回头的冲动,握紧烟杆,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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