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旧宅问路(2/2)

烟杆上的烟已经熄灭,但烟嘴依然温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引导方向。林书桓发现,自己虽然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但眼杆似乎会微微偏向某个方向,他顺着这个方向走,路总是对的。

走到一半时,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路中央出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站在月光下。那人穿着长衫,戴着礼帽,身形与林书桓有几分相似。

林书桓想要绕开,但那人转过身来。

是他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加年轻,眼神更加迷茫。

“请问,”那个“林书桓”说,“西山路怎么走?”

林书桓愣住了。这是他自己的鬼魂?还是幻觉?他想起日记中的警告:途中无论闻何声、见何物,不可回头,不可应答。

他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从那个“自己”身边经过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过去后,他听到那个声音在身后说:“谢谢...我找到了...”

再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

林书桓心跳加速,但不敢停留。烟杆的引导更加明显,几乎是在拉扯他的手。他跟着烟杆,拐入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他已经不认识了,但烟敢坚持要走这里。两旁是密林,月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洒在地上。林中似乎有眼睛在闪烁,绿色的,黄色的,盯着他看。

还有哭声。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着他。

林书桓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他知道,这些可能是路上其他的游魂,被引魂的动静吸引而来。他不能停,不能回应,否则可能被缠上。

终于,看到了西山的轮廓。山影在月光下显得柔和,像是母亲张开怀抱。

但最后一段路是最难的。

山脚下是一片乱葬岗,没有主家的孤坟散落各处。经过这里时,林书桓感到无数道目光投向他。有的好奇,有的羡慕,有的嫉妒。还有手从坟冢中伸出,苍白的手指试图抓住他的脚踝。

他没有低头看,只是高高举起烟杆。烟杆发出微弱的金光,那些手触到金光就缩了回去。

还有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书桓...书桓...留下来陪我们...”

是他已故母亲的声音。

林书桓眼眶一热,几乎要停下。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母亲早已安息在省城墓园。这是乱葬岗的孤魂在迷惑他。

“往前走。”他对自己说,“不能停。”

终于,穿过了乱葬岗,来到了林家祖坟所在的山坡。月光下,墓碑林立,肃穆而宁静。

烟杆的引导停止了。林书桓站在曾祖父的空墓前,转身面向来路。

月光中,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一位老人,穿着长衫,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正是林书桓在家族照片中见过的曾祖父。

老人看着他,微微点头:“谢谢你,孩子。”

林书桓想要说话,但发现喉咙发干,发不出声音。

老人走向自己的墓位,身影逐渐淡去,融入墓碑之中。就在完全消失前,他回头看了林书桓一眼,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情感——欣慰,释然,还有一丝不舍。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林书桓站在坟前,许久未动。夜风吹过,带来山间的凉意,但那种刺骨的寒意已经消失。月光依然明亮,但不再诡异。虫鸣响起,恢复了夏夜的正常声音。

他看了看手中的烟杆,烟嘴已经失去光泽,变成普通的玉石。烟杆也不再有任何引导的力量,只是一根旧烟杆。

任务完成了。曾祖父的魂归葬地,不再迷途。

林书桓在山坡上坐到天亮。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墓碑上时,他起身下山。

回到城里,他先去棺材铺订了一口新棺材,又雇了人,去宅子里将曾祖父的寿衣和日记放入新棺,抬到西山正式下葬。

下葬那天,林书桓按照传统仪式操办。虽然简单,但庄重。他读了曾祖父日记中的最后一段,作为悼词:

“...人生如旅,终须归乡。吾虽暂迷途,终得后人引路,幸甚至哉。愿林家子孙,无论行至何方,不忘根本,常念归途...”

葬礼结束后,林书桓在坟前烧了那根烟杆。烟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从那天起,宅子里的怪声彻底消失了。夜晚恢复了宁静,只有正常的风声虫鸣。

林书桓继续整理宅子,打算在这里长住。他修复了房屋,整理了花园,让老宅重新焕发生机。他还将曾祖父的日记抄录了一份,装裱起来挂在正厅,作为林家的记忆和警示。

一个月后,林书桓在整理书房时,发现了一本旧相册。里面有很多老照片,有曾祖父年轻时在宅子前的留影,有家族聚会的合影,还有一张特别的一—曾祖父与一位道士的合照。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与青云道长合影,承其指点迷途之法,感恩不尽。”

青云道长。林书桓记下这个名字。也许就是那位预言“迷途之劫”的道士。

他又在书柜深处发现了一本手抄的道经,扉页上写着:“赠林公文远,愿君早脱迷途,得归正道。——青云”

书中有几页被折叠,是关于引魂归葬的仪式和注意事项,与曾祖父日记中的记载一致。原来曾祖父不是凭空得到指引,而是早有准备。

林书桓对手抄本进行了研究,发现其中还记载了其他化解“迷途”的方法,不限于引魂归葬。比如为迷途者立指路碑,定期祭祀安抚,甚至有一种“化迷为导”的法术,将迷途的魂魄转化为守护灵。

他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在后院立一块指路碑,不是为曾祖父,而是为其他可能迷途的灵魂。碑上刻着:“四方道路,皆有归途。迷者见之,各得其所。”

碑立好后,林书桓每晚睡前都会在碑前点一盏小灯。灯光微弱,但在黑暗中是一点指引。

奇怪的是,自从立了碑,他偶尔会在梦中见到一些陌生人,男女老少都有,对他鞠躬致谢,然后走向光明的方向。醒来后,心中一片平静。

老宅渐渐有了生气。林书桓开了私塾,教附近的孩子们读书写字。宅子里有了读书声,笑声,炊烟,不再阴森。

一年后的清明,林书桓去西山扫墓。在曾祖父坟前,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一位老道士,白发白须,道袍整洁,手持拂尘,正站在坟前。

“道长是...”林书桓试探着问。

老道士转身,目光清澈:“贫道青云,与林公文远有旧。”

果然是青云道长。林书桓连忙行礼:“晚辈林书桓,见过道长。多谢道长当年对曾祖父的指点。”

青云道长微笑:“不必多礼。你做得很好,引魂归葬,化解迷途。不仅如此,你还立碑点灯,为其他迷魂指路,功德不小。”

林书桓惊讶道长知道这些。青云道长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说:“我云游至此,感应到此处有善功,特来一看。没想到是故人之后。”

两人在坟前坐下,林书桓讲述了这一年的经历。青云道长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迷途之魂,其实并不罕见。”道长说,“战乱、灾荒、意外,很多人客死他乡,魂无所归,就在原地打转。有的成了‘路魂’,有的成了‘宅灵’,都因一个‘迷’字。”

“为什么会有迷途之劫?”

“执念。”道长说,“对故乡的执念,对亲人的执念,对未完成之事的执念。执念太深,魂魄就不能安心离去,在原地徘徊,寻找归路。”

林书桓想起曾祖父日记中对家族的牵挂,对归葬故土的执念。确实如此。

“那立碑点灯真的有用吗?”

“有用。”道长点头,“灯是指引,碑是方向。对于迷魂来说,一点光明就是希望。你做的虽是小事,但功德无量。”

道长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林书桓:“这枚‘清心佩’赠你,可保心神清明,不为外邪所扰。你继续行善,自有福报。”

林书桓接过玉佩,温润光滑,上面刻着太极图案。“谢谢道长。”

青云道长摆摆手,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山道中。

林书桓握着玉佩,站在坟前。阳光温暖,山风清爽。曾祖父终于安息,而他自己也找到了在这个老宅生活下去的意义。

回到宅子,他将玉佩挂在床头。那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做梦,没有怪声,只有深深的宁静。

从此,林家老宅不再有灵异之事。林书桓的私塾越办越好,他不仅教孩子们读书,还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偶尔,他会讲一些关于“归途”和“执念”的故事,但从不提及自己的经历。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在指路碑前点一盏灯,望着那点微光,心中默默祈愿:愿所有迷途者,都能找到归路;愿所有漂泊魂,都能得享安宁。

灯光明灭,如星如豆。而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里,或许真的有灵魂借着这点光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岁月流转,老宅依旧。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更光滑,围墙上的青苔长了又枯,枯了又长。但宅子里有了人烟,有了温暖,有了传承。

林书桓渐渐老去,但他不孤单。学生们常来看他,邻居们尊重他,而那个关于“引魂归葬”的故事,成了林家代代相传的秘密,提醒着后人:无论走多远,别忘了根本;无论多迷茫,总有归途。

又是一个清明的夜晚,年迈的林书桓坐在院中,看着指路碑前的灯光。风吹过,灯火摇曳,但始终不灭。

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似乎看到了曾祖父,还有其他许多人,都对他微笑点头,然后走向光明深处。

第二天,学生们发现林老先生安详地坐在院中椅上,已经去世。手中握着那枚清心佩,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丧事办得简单而庄重。根据林书桓生前的意愿,他被葬在西山祖坟,在曾祖父旁边。下葬那天,来了很多人,都是他教过的学生和帮助过的邻里。

墓碑上刻着他自己拟的话:“人生如旅,终有归时。愿为灯烛,照人归途。”

从那以后,林家老宅又空了。但附近的居民说,偶尔晚上能看到宅子里有灯光,像是有人点灯。还有人声称,在迷路时,会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指路,但走近就不见了。

是传说,是幻觉,还是真的有灵魂在继续着未竟的善行?没人说得清。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个古老宅院里,曾经有一个人,帮助迷途的灵魂找到了归路。而他自己,也在这过程中,找到了生命的归途。

灯会熄灭,人会逝去,但善意不会消失。它会传递,会延续,会在某个需要指引的夜晚,再次亮起。

如同那盏指路碑前的灯,虽然微弱,但永不放弃照亮。因为总有人需要光,总有人寻找路。

而所有的迷途,终有归时。所有的灵魂,终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