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夜巡灯笼(2/2)
在茶馆里,他找到了九十多岁的赵老爷子。听说他问乱葬岗的事,赵老爷子叹了口气。
“那地方啊...说起来话长。光绪二十四年,咱们南安闹过一场大瘟疫,你晓得不?”
李守义点头:“听说过,死了很多人。”
“何止很多,是死了大半镇子的人。”赵老爷子眼神遥远,“我家那时候七口人,就活了我一个。尸体太多,埋不过来,都堆在东边那片荒地,就是现在的乱葬岗。”
“后来呢?”
“后来瘟疫过去了,但乱葬岗一直不安宁。晚上常有人听到哭声,看到影子。直到后来来了个道士,教李家先祖做了那盏灯笼,每夜巡更镇守,才慢慢平息。”
李守义想起《夜巡录》里的记载,确实如此。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赵老爷子继续说,“奇怪的是,最近一个月,乱葬岗又开始闹了。有好几个人说晚上看到影子,听到声音。老李病倒,老陈死掉...恐怕不是偶然。”
“赵爷爷,您知道乱葬岗里有没有特别...凶的鬼?”李守义问,“比如一个女人,长发,没有脸...”
赵老爷子脸色一变:“你看到她了?”
“昨晚巡夜时...好像看到了。”
赵老爷子沉默了很久,才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真看到了...那麻烦就大了。那不是普通的瘟疫鬼,那是‘疫母’。”
“疫母?”
“当年瘟疫时,第一个死的女人。”赵老爷子声音发颤,“据说她死得极惨,全家死光,自己怀着孕断的气。死后怨气不散,成了疫母,能操纵其他瘟疫鬼。当年那道士差点没镇住她,最后还是用了特殊方法,才把她封在乱葬岗深处。”
“什么方法?”
“不知道,那是道士和李家先祖的秘密。”赵老爷子摇头,“但既然她又出现了,说明封印松动了。你得小心,疫母不是一般的凶,她恨所有活着的人。”
李守义心中沉重。难怪阴阳灯镇不住,难怪父亲会病倒,难怪老陈会死...
回到家中,李守义仔细翻查《夜巡录》,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段密文,他费了好大劲才破译出来:
“疫母封印法:需于七月十五子时,以李家嫡系血脉之血,画‘镇疫符’于乱葬岗中央石碑之上。辅以‘九星镇魂阵’,或可重封。然此法凶险,施术者可能反噬而亡,慎用。”
七月十五,鬼节。还有三天。
而李家嫡系血脉,现在只剩下他和父亲。父亲病重,能施术的只有他。
李守义感到一阵绝望。他只是个教书先生,怎么会这些法术?但如果不做,疫母完全现世,整个南安镇都可能遭殃。
他看向昏迷的父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得试试。
接下来的两天,李守义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准备。他按照《夜巡录》的方法,制作了九面小旗,对应九星方位;准备了特制的朱砂和符纸;背诵了复杂的咒语。
他还去了乱葬岗一趟,找到了中央的石碑。石碑已经半埋土中,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正是“镇疫符”。但符文已经残缺,难怪封印松动。
七月十五,鬼节。
这一天,南安镇格外安静。人们似乎都感觉到不寻常,早早关门闭户,街上空无一人。
傍晚,李守义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阴阳灯,九星旗,朱砂符纸,还有一把小刀——取血用的。
父亲还在昏迷中,但偶尔会喃喃自语:“守义...别去...危险...”
李守义握住父亲的手:“爹,我必须去。这是李家的责任。”
夜幕降临。李守义提着阴阳灯,走向乱葬岗。今晚的灯笼格外明亮,但光芒是诡异的青白色,照在地上像月光。
乱葬岗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坟冢散乱,荒草萋萋,偶尔有磷火飘过,像是鬼眼眨动。
李守义走到中央石碑前,放下灯笼,开始布阵。他将九星旗按照方位插好,形成一个九宫格,石碑在正中。
子时将近。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风吹过,荒草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李守义用刀划破手指,鲜血滴入朱砂中。他开始在石碑上补画残缺的符文。每画一笔,就念一句咒语。
“一画开天,二画辟地,三画镇邪,四画封魔...”
符文渐渐完整。随着最后一笔画完,石碑突然发出微弱的红光。
就在这时,乱葬岗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坟冢裂开,泥土翻涌,一只只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
李守义连忙举起阴阳灯,念诵“镇魂咒”。灯光形成光圈,将他和石碑保护在内。
但这次,影子们不再畏惧。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全都是瘟疫鬼,死状各异,但都充满怨气。
最前面,是那个姨母。她今天格外清晰,能看清脸上的三个黑洞,能看清身上破旧的衣裙,能看清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死时还怀着孩子。
姨母伸出手,指向李守义。所有瘟疫鬼同时向前,撞击着光圈。
光圈剧烈晃动,灯罩上的符咒开始焦黑。李守义感到压力巨大,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他。
他咬牙坚持,继续念咒。但瘟疫鬼太多了,光圈开始出现裂痕。
“这样不行...”李守义意识到,光靠灯笼挡不住。他必须完成封印。
他看向石碑,红光越来越弱。封印需要时间生效,但他可能撑不到那时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守义!接着!”
李守义回头,看到父亲拄着拐杖,蹒跚走来。老李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坚定。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外。
“爹!你怎么来了!”
“李家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扛...”老李将铜镜扔给儿子,“用这个!照疫母!”
李守义接住铜镜。镜面冰凉,背面刻着八卦图案。他想起《夜巡录》里有记载:八卦镜,镇邪之宝,能照妖魔鬼怪真身。
他将镜面对准疫母。镜中,疫母的身影开始扭曲,三个黑洞变得更大更深,从中涌出黑色的雾气。
疫母发出无声的尖叫,后退几步。其他瘟疫鬼也受到影响,动作变慢。
“快!完成封印!”老李喊道。
李守义再次割破手指,将血涂在石碑的符文上。鲜血渗入石缝,符文亮起刺眼的红光。
疫母似乎意识到什么,疯狂地冲向光圈。这次她不畏灯光,直接撞了进来。
苍白的手抓向李守义。千钧一发之际,老李扑过来,挡在儿子身前。
姨母的手抓住了老李的肩膀。瞬间,老李的脸色变成青黑,眼睛凸出,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
“爹!”李守义惊叫。
“别管我...完成...”老李艰难地说。
李守义含泪点头,将最后一点血抹在符文上。红光暴涨,形成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疫母发出最后的尖叫,身影在红光中扭曲、消散。其他瘟疫鬼也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个个消失。
红光渐渐暗淡,乱葬岗恢复了平静。只有九星旗在风中微微摆动。
李守义扶住父亲。老李已经奄奄一息,但脸上带着微笑。
“做得好...儿子...李家...有后了...”
“爹,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老李摇头:“我不行了...疫母的怨气...已经侵入了我的心脉...”他抓住儿子的手,“记住...灯笼不能灭...南安的夜...要有人守...”
手松开了。老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李守义抱着父亲,跪在乱葬岗中,泪水无声滑落。
黎明时分,李守义背着父亲的遗体回到镇上。人们看到他的样子,都明白了什么。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让开道路。
老李的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的遗愿,葬在了李家祖坟,面朝南安镇,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李守义接过了灯笼,成为新一任丈夫。每晚子时,他准时出现在街头,敲响梆子,念着那句百年不变的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是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几分沉重。
灯笼依旧,但灯罩上多了一道焦痕——那是与疫母对抗的印记。李守义没有修补它,留作纪念,也留作警示。
镇上的夜晚恢复了平静。乱葬岗不再闹鬼,阴阳灯也不再变青。但李守义知道,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夜巡不止,守护不息。
他常常想起父亲最后的话:“灯笼不能灭,南安的夜要有人守。”
是的,只要灯笼还亮着,南安的夜就有人守。只要还有人愿意在黑暗中提灯前行,光明就不会彻底消失。
如今,李守义已经六十多岁,背也佝偻了,但夜巡从未间断。他收了个徒弟,是个孤儿,被他捡到养大的。孩子叫明灯,今年十六岁,已经开始学习夜巡的知识。
“师父,为什么灯笼有时候会变色?”明灯问。
李守义看着手中的阴阳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前方的石板路。
“因为这个世界,不只有我们看见的一面。”他缓缓说,“有些东西,在暗处;有些故事,在夜里。我们的责任,就是提灯照亮黑暗,守护那些在光明中生活的人。”
明灯似懂非懂地点头。
李守义微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梆子声在夜空中回荡,灯笼的光在石板路上跳跃。南安镇沉睡在夜色中,安宁,祥和。
而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里,也许老李正看着儿子和徒孙,微笑着点头。李家的灯笼,还在亮着;李家的责任,还在传承。
这就够了。
夜还很长,但只要有灯,就有光;只要有人守夜,就有希望。所有的黑暗都会过去,所有的黎明都会到来。
李守义抬头,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