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戏台遗音(2/2)

他转身要走,陈默急忙说:“白露还在等。她在戏院后台等了六十年,等一个公道。”

赵明远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恐惧:“你...你住在哪栋楼?”

“是的。我每晚都能听到她唱戏。”

赵明远深吸一口气,示意陈默跟他到安静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压低声音:“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辜负了一个叫白露的女人。但他说那不是他的错,是他父亲逼他的——戏院当时面临破产,只有娶李婉如,才能得到李家的资金支持。”

“那场意外呢?灯掉下来...”

“父亲说那是意外。”赵明远避开陈默的目光,“但他每年4月15日——白露出事的那天——都会独自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不出来。母亲说,他在忏悔。”

“忏悔什么?”

赵明远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父亲留给我一个盒子,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因为白露的事来找我,就把盒子交给那个人。但我一直没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盒子在哪里?”

“在我上海的公寓里。”赵明远看着陈默,“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无论里面是什么,不要再联系我。这件事已经过去六十年了,该结束了。”

陈默答应了。

两天后,他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是一个老式的红木盒子,锁已经锈蚀。陈默用工具撬开锁,盒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婚书,一枚翡翠戒指,还有一封信。

婚书上写着:“赵世轩与白露,自愿结为夫妻,此生不渝。”日期是1953年1月15日,正是白露出事前三个月。上面有赵世轩和白露的签名,还有两个见证人的名字。

翡翠戒指很朴素,内圈刻着“轩与露,永同心”。

信是赵世轩写的,日期是2010年,他去世前一个月:

“见此信者: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白露还在等。我对不起她,负了她,害了她。那年父亲以死相逼,要我娶李婉如,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我懦弱,选择了服从。但白露有了身孕,我不忍,私下与她签了这份婚书,承诺等李家资金到位,戏院渡过难关,就与她远走高飞。”

“但她等不及了。她拿着孕检单来找我,被我父亲撞见。父亲设计了一场‘意外’,让灯光师在灯上做了手脚。本意只是吓唬她,让她离开我,但没想到...灯真的掉下来了。”

“白露毁容后,我一次都没敢去看她。不是不想,是不敢面对。她自杀那天,正是我与李婉如结婚的日子。听说她穿着戏服,在化妆间里上吊,手里还拿着我送她的翡翠戒指。”

“这六十年来,我没有一夜能安睡。每次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白露的脸,听到她唱戏。我知道她恨我,在等我。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直到现在,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才敢写下这封信。”

“请把婚书和戒指还给白露。告诉她,赵世轩负了她,愿来世能做牛做马,偿还这份债。”

信到这里结束。陈默捧着这三样东西,心情复杂。六十年的等待,六十年的忏悔,两个人都被困在了过去。

当晚,陈默把婚书、戒指和信放在镜子前。午夜十二点,唱戏声准时响起,但这次不是以往的悲切,而是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镜面泛起涟漪,白露的身影再次出现。她看到镜子前的东西,愣住了。血泪从她眼中涌出,但这次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释然,有不甘,也有...原谅。

她伸出手,穿透镜面,手指触碰到婚书和戒指。就在接触的瞬间,婚书和戒指开始自燃,化作蓝色的火焰,很快烧成灰烬。但灰烬没有消失,而是飘向镜子,被白露吸收。

白露脸上的伤疤开始愈合,戏服变得崭新,凤冠上的珠子一颗颗补全。她恢复了出事前的容貌,美丽动人,眼中有了光彩。

“他...承认了?”白露的声音不再凄厉,而是温柔的。

陈默点头:“他忏悔了六十年,直到去世。”

白露笑了,那是解脱的笑容:“够了...这就够了...我不是要他死,只是要一句道歉,一个承认...”

“你愿意安息了吗?”陈默问。

白露点头,但又摇头:“还有一件事...我们的孩子...”

“孩子?”

“我死的时候,已经怀孕四个月。”白露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孩子没能出生,魂魄一直跟着我。我不能走,因为我要陪着孩子...”

陈默明白了。白露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等赵世轩的道歉,也是为了陪伴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母子俩都被困在了这个空间里,无法离开。

“我能做什么?”他问。

白露指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埋着孩子的胎盘...按照老规矩,胎盘应该埋在树下,让孩子有根。但我来不及,就埋在化妆间的地板下...请把它挖出来,埋在土里,让孩子的魂有归宿...”

陈默照做了。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下,他挖出了一个陶罐,里面是一个已经干瘪的胎盘。他小心翼翼地把陶罐取出来,用红布包好。

第二天,陈默在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一棵老槐树,在树下挖了个坑,将陶罐埋了进去。他立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无名孩儿,1953年,愿你有根,来世安康。”

当晚,镜子前出现了两个身影:白露,和她牵着一个半透明的婴儿。婴儿大约三四个月大,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

“谢谢你。”白露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里?”陈默问。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白露微笑,“戏唱完了,该落幕了。”

她和孩子的手牵在一起,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在完全消失前,白露回头看了陈默一眼:“你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然后她们就消失了,镜子里只剩下陈默自己的倒影。

从那天起,唱戏声再也没有出现过。房间里的阴冷感消失了,镜子也不再有任何异常。周奶奶说,她睡了六十年来第一个安稳觉。

陈默把这段经历写成了小说,取名《戏台遗音》。小说出版后大受欢迎,许多读者被白露的故事感动。有制片人找到陈默,想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

电影开机那天,陈默回到了那个房间。制片人想在这里取景,但陈默拒绝了。

“让她们安息吧。”他说,“有些故事,讲出来就够了,不必再打扰。”

他站在镜子前,最后一次看着这个空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温暖而平静。

他知道,白露和她的孩子终于离开了这个困了她们六十年的地方。也许她们已经与赵世轩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也许她们开始了新的轮回。无论如何,她们的故事有了结局。

离开前,陈默在镜子边框上贴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

“此间戏已落幕,愿天下有情人,终得圆满。”

走出大楼时,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唱戏声,但不再是凄婉的《贵妃醉酒》或《霸王别姬》,而是欢快的《天女散花》。他回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和老旧的建筑。

也许那是幻觉,也许不是。但陈默宁愿相信,那是白露在另一个舞台上的首演,这一次,没有背叛,没有伤害,只有掌声和鲜花。

他笑了笑,转身汇入人流。城市依旧喧嚣,生活还要继续。但有些故事,会被记住,会被讲述,会在时光里留下回音。

就像戏台遗音,即使幕布落下,歌声依然在风中飘荡,等待下一个倾听者。

而陈默知道,他还会遇到这样的故事。因为这座城市太老,藏了太多的往事。而他,愿意做那个记录者,让那些被遗忘的声音,重新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