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琼矢镞琼英（上）（2/2）
叶清回到威胜后，连夜将安氏唤至柴房，将山中奇遇细细道来。说到宋氏坠崖一节，这七尺汉子竟哽咽不能成声：“主母贞烈，宁死不辱。可怜小姐她却认贼作父。”安氏闻言泪如雨下，当夜便借着送夜宵的由头，将此事婉转告知琼英。琼英听罢，手中银箸当啷落地。她强撑着走到绣架前，佯装整理丝线，实则十指死死攥着绸缎，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待安氏退下后，琼英伏在锦被上，将脸深深埋入枕中，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自此之后，琼英仿佛换了个人。白日里在倪氏跟前仍是乖巧模样，夜里却常对着铜镜练习，何时该笑，何时该嗔，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每见邬梨操练兵马，她便躲在帘后偷学招式。回到闺房便闩紧房门，取早备好的白杆，照着招式反复演练。一夜，琼英在闺阁之中，正就着烛光细读《六韬》。窗外秋风瑟瑟，吹得烛火忽明忽暗。读至《将苑篇》中“静如处女，动如脱兔”之语时，忽觉一阵倦意袭来，不觉伏案而眠。
琼英在朦胧之际，忽闻一缕幽香飘入鼻端。这香气甚是奇特，似药非药，似檀非檀，清冽中又带着几分苦涩，令人神思为之一振。琼英缓缓睁眼，却见灯影摇曳处立着一位白衣秀士。但见此人头戴逍遥巾，身着素罗袍，腰间悬着个朱红葫芦，隐隐泛着莹润光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三绺长须垂胸，手持一柄麈尾，飘飘然有神仙之态。那秀士见琼英惊醒，含笑拱手道：“小娘子莫惊，在下云游至此，特来为汝引见一位良师。”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说罢，将麈尾轻轻一拂，烛火顿时大亮，照得满室生辉。忽见一位少年将军自灯影中踏出。但见他头戴束发亮银冠，身披翠绿团花战袍，腰间悬着个锦绣皮囊，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何物。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凤目顾盼生威，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白衣秀士指着少年道：“此子飞石之术，堪称当世无双。今奉上天敕命，特来指点于汝。”话音未落，那少年已从皮囊中取出三枚石子。但见那石子大如雀卵，圆润如玉，在烛光下泛着青莹莹光泽，显是经过精心打磨。那少年将军也不多言，只将三枚石子扣在掌心。忽见他手腕一抖，第一枚石子破空而出，竟从窗棂缝隙间穿过，又自门缝飞回，不伤分毫；第二枚石子更奇，在半空中划出北斗七星之形，每一转折都精准无比；第三枚尤令人称绝，绕着烛火连转三圈，火星四溅却不曾熄灭烛芯。
琼英看得目眩神驰，檀口微张，竟忘了女儿家的矜持。忽听白衣秀士抚须笑道：“妙哉！你二人缘分，早在三生石上注定。今日之会，正是天意。”那少年将军闻言，顿时耳根通红，连手中石子都险些跌落。琼英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忙举袖掩面，不想一声脆响，蓦然惊醒，砚台边整整齐齐摆着三枚石子，正是梦中所见模样。琼英拾起石子细看，但觉触手生温，隐隐有光华流转。窗外更鼓已敲三下，琼英却再无睡意。她将三枚石子贴身收好，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心中暗道：“这梦来得蹊跷，莫非真是上天示警？”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那邬梨如何肯信，随即唤出琼英询问，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天赐异人助我。”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次日清晨，琼英犹记梦中飞石之法，悄悄从庭院拾得一枚鸡卵大小的青石。她立于廊下，望着屋脊上的陶制鸱尾，心中默念口诀，手腕一抖，那石子破空而去，砰的一声竟将鸱尾击得粉碎。倪氏正在梳头，闻声惊得摔了菱花镜，慌慌张张赶来。却见琼英立在院中，故作惊讶道：“母亲快看！昨夜女儿梦见一位仙长，说父亲有王侯之相，特来传授武艺。方才试演，不想竟一举成功。”说着露出惶惑之色，手指绞着衣带，恰如个懵懂少女。倪氏将信将疑，忙去告知邬梨。邬梨正在校场操练，闻言冷笑道：“你是妇道人家见识！”当即回府，命人抬出十八般兵器。琼英暗咬银牙，先使长枪，枪尖抖出碗大梨花，次舞双刀，寒光绕身如银蛇缠树，最后取过方天画戟，竟将铁戟使得呼呼生风。邬梨看得目瞪口呆，又命人在百步外立十面铜锣。琼英暗扣石子，连发十弹，但见：第一枚正中锣心，第二枚击断悬绳，第三枚穿过破锣再中后锣，十声锣响如骤雨打芭蕉。最后一枚石子更奇，竟在空中划个弧线，绕过旗杆击中邬梨身后箭靶红心。“此乃天助我也！”邬梨喜得虬髯乱颤，当日便撤下酒席庆贺。
邬梨府中这番动静，早将琼英飞石绝技传得沸沸扬扬。威胜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琼矢镞”的名号。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将这事编成段子；街头巷尾处，小儿们拍手唱道：“邬家有个琼矢镞，石子能打天门破。一弹惊破田王胆，两弹射落北斗星。”连那深宫里的田虎都听闻此事，特地遣使来问。这邬梨虽是个草莽出身，杀人如麻的狠角，待琼英却真真动了慈父心肠。每日清晨必要过问琼英的饮食，见她习武归来，必命厨下熬制上等人参汤，还要亲自看着琼英饮下才罢。听闻琼英夜读兵书，竟不惜重金，命人特制了一盏琉璃灯，说是怕伤了爱女的眼目。一日邬梨酒醉，拉着倪氏的手絮叨：“夫人啊，我常读《赵氏孤儿》故事，程婴抚育赵武成人，终报大仇。我今得此女，定不会重蹈屠岸贾覆辙。”说着竟落下泪来，倪氏闻言大惊，只当他是醉后胡言。这日邬梨召来城中最好的巧匠，要为琼英打造一副金丝软甲。正商议式样时，忽见案头放着田虎催粮的檄文，上面朱批“限期三日，违者重处”八个大字。邬梨勃然大怒，抓起茶盏摔得粉碎，笑道：“真当自己是九五之尊了！当年在介休杀人越货时，怎不见这般威风？”原来田虎称王后愈发暴虐无常，连邬梨这等心腹大将都动辄得咎，上月就因贡赋稍迟，邬梨摸着腰间金印，暗忖：“他能做伪帝，我就做不得真王？晋阳宫中那把龙椅，未必就坐不得。”恰在此时，倪氏匆匆进来，说起为琼英择婿之事。邬梨初时拍案大怒：“婚姻大事，岂由你做主？\转念间忽然想起琼英曾说梦中“王侯”之语，眼中精光一闪，捋须沉吟道：“也罢，此事容后再议。”这日上朝，邬梨一反常态，极力保举琼英为征讨先锋。退朝后，他召心腹大将密室议事，指着案上地图道：“宋江来犯，正是天赐良机。待两虎相争之际。”说着五指一收，将代表田虎和宋江的两枚棋子紧紧攥在掌心，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后，各怀机心暗运筹。